蜡烛糖

    出于对庄保荣的防备，郑佩英和林鸿文商量好，花两万块钱买了辆代步车，由林鸿文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

    明明沾了庄青楠的光，林昭却并不高兴，坐在后排小声嘟囔：“就这么点儿路，我骑摩托车带她过去不行吗？”

    林鸿文不好说庄青楠生父的不是，低声道：“摩托车不安全，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摔骨折，或者撞上什么人，看你妈不剥了你的皮。”

    庄青楠隐约猜到他们是在保护自己，安抚林昭道：“阿昭，我觉得坐车挺好的，不冷不热，还有时间看书。你昨天不是说有几道题不会做吗？我帮你看看吧。”

    这和林昭想象的补课场景完全不同。

    他希望和她像以前一样单独相处，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呼吸混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放在脑子里反复回味。

    而现在呢？有林鸿文盯着，他压根不敢说废话，要是哪个问题反应得慢一点儿，还要挨顿骂。

    这是庄青楠回学校上学的第一天。

    她知道铜山镇总共就巴掌大点儿地方，她和林昭订婚的事根本瞒不过老师和同学。

    同龄人连早恋都不被允许，跟异性说个话还要偷偷摸摸，她却早早定下终身大事。

    她一想起这个，就觉得羞赧，走向教室的脚步变得沉重。

    “青楠！”沈琳从后面快步追上庄青楠，神情激动，“你终于回来了！”

    庄青楠转过身，眼中涌现泪水：“沈老师……上回家访让您白跑一趟，我还没来得及跟您道歉……”

    “不说那个。”沈琳一把抱住庄青楠，又哭又笑，“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似乎知道女孩子心中的疑虑，轻声开解：“我跟班上的同学们交代过了，不许他们拿你的事开玩笑，要是有谁不听话，你直接告诉我。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你别想那么多，尽快把落下的功课补上，知道了吗？”

    庄青楠连连点头，迎面碰见龚雨，见对方笑着冲她眨眨眼，心口涌过阵阵暖流，所有的不安慢慢消散。

    其实，郑佩英和林鸿文的担心并不多余。

    庄保荣夫妇难以适应没有女儿的生活，尤其是林素华，被家务活、宝贝儿子的吃喝拉撒和丈夫的繁琐要求折磨得苦不堪言，常常在庄青楠上学的必经之路上蹲守，打算跟她哭一哭，闹一闹，修复一下僵化到极点的关系。

    眼看林鸿文严防死守，根本没办法接近女儿，他们互相埋怨着，终于扛不住亲戚们的劝说，带着那一大笔钱，像来时一样坐上拖拉机，无声无息地回到老家。

    折磨了庄青楠十几年的阴影暂时消退，她的心情猛然轻松下来，一头扎进书海里，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再度回到年级第一的宝座。

    或许是因为在林家吃得饱睡得香，庄青楠来月经的时候，竟然不怎么难受。

    林昭买的卫生巾早就用完，她又不好意思跟郑佩英说，便沿用老办法，把卫生纸叠成厚厚的长方块，垫在内裤上。

    晚上，林昭把作业写完，蔫巴巴地走进厕所放了泡尿，忽然使劲儿抽了抽鼻子。

    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林昭像侦探似的掀开垃圾桶的盖子，看见带血的卫生纸，眼睛一亮。

    他正发愁怎么跟庄青楠亲近，表现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林昭精神抖擞地冲到房间，把去年冬天的厚外套摸了个遍，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找出二十块钱，如获至宝，拔腿就往外跑。

    “这么晚了，去哪儿啊？”郑佩英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进屋，迎面撞上他，习惯性地瞪了瞪眼，“又去网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不去网吧！您这是对我有成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林昭不高兴地顶了句嘴，目光被她手里的袋子吸引，“妈，您买的什么？”

    “跟你没关系。”郑佩英把袋子递给庄青楠，“青楠，给你买的。”

    她又从钱包里拿出二百块钱：“我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是给你的零花钱，你需要什么自己去买，不够了再问我要。”

    林昭猜出袋子里装的是卫生巾，既气郑佩英抢自己的活，又恼她区别对待，叫道：“妈，我也要零花钱！我也有要买的东西！”

    “要什么零花钱？我看你像零花钱！”郑佩英推庄青楠上楼学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人家都说‘穷养儿，富养女’，男孩子要那么多零花钱干什么？你要是不服，就跟青楠一样考个年级第一回来，到时候别说两百，一千我都不含糊！”

    庄青楠捏着带有体温的钞票，若有所思地看了林昭一眼。

    阴历五月十五，是庄青楠的生日。

    她不打算惊动别人，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枚鸡蛋。

    好巧不巧，林昭夜里没睡好，早早爬起来找吃的，跟庄青楠撞了个正着。

    “青楠，你也饿了啊？”他打着长长的哈欠，忽略了她不自然的脸色，“给我也煮一个。”

    他切了半盘卤牛rou，找出两盒牛奶，坐在桌前等她。

    庄青楠把煮好的鸡蛋端过去，低头剥鸡蛋壳，没有和林昭聊天的打算。

    林昭单手托腮，一整个鸡蛋囫囵丢进嘴里，嚼得脸颊鼓起，语气有些严肃：“青楠，我怎么觉得你最近……”

    “你们俩这么早就起啦？”郑佩英掀开帘子，打断他们的谈话。

    她看见桌上的蛋壳碎片，想起什么，急匆匆走出去，没多久拿着万年历进来，问庄青楠：“青楠，今天你过生日吗？”

    林昭被鸡蛋黄噎住，翻着白眼看向庄青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佩英见庄青楠轻轻点头，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要不是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号，还想不起来呢！”

    她没好气地骂林昭：“阿昭，你也是，青楠的生日你都不知道是哪天吗？还愣什么？赶紧去买蛋糕啊！”

    林昭连灌半盒牛奶，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答应一声，腾腾腾跑出去。

    这是庄青楠第一次正经八百地过生日。

    林昭订了个十寸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十七根可食用的蜡烛，郑佩英炒了三个热菜，又从饭店叫了几个，摆了一大桌，林鸿文则招呼工人在她的卧室装了一个巨大的实木书架，还赶到书店买了好几本书，当礼物送给她。

    庄青楠许好愿望，睁开眼睛时，捕捉到林昭的微表情。

    他的嘴角往上咧着，眼睛里却充斥着有如实质的难过，好像下一刻就要委屈得哭出来。

    庄青楠的心悄悄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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