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柠檬糖

    一大早，郑佩英就有些心神不宁。

    庄青楠陪林昭熬了好几个晚上，勉强把他在煤矿打工时落下的功课补完，这会儿一边给他剥鸡蛋，一边choucha知识点。

    林昭在她面前比在老师跟前乖得多，苦思冥想了大半天，磕磕巴巴地答上来几个，心里越来越没底：“完了，我紧张……”

    郑佩英听见这话，觉得林昭十有八九要落榜，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骂他，深吸一口气，开解道：“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有多大出息。要是考不上高中，也别出去打工了，跟着你爸养养猪，伺候伺候葡萄，总不至于饿死。”

    “妈，您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啊？”林昭越听越泄气，接过庄青楠递来的白粥，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就是没胃口，“既然这样，我旷考得了。”

    “别说气话。”庄青楠轻轻扯了扯林昭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铜山高中的分数线不算高，这两年生源跟不上，录取条件只会越来越宽松。阿昭，你正常发挥，一定没问题的。”

    郑佩英和林昭都从她的话语里找回几分信心，林鸿文也在旁边附和了两句，餐桌上的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吃完早饭，一家四口人坐上代步车直奔考场。

    庄青楠跟林昭坐在后排，拿着自己整理的重点，争分夺秒地帮他突击，又教授了一些非常实用的考试技巧，耳提面命道：“选择题实在不会就选C，大题要是看不懂，就把你知道的公式全写上，尤其要注意卷面整洁，答不完也别慌。”

    林昭点头如捣蒜，到了考场，下车走出去几步，又冒冒失失地跑回来。

    迎着庄青楠困惑的目光，林昭单膝跪到车座上，像个黏人的孩子一样轻轻抱了抱她，小声问：“中午你来接我吗？”

    有林鸿文和郑佩英看着，庄青楠的脸热腾腾地烧起来，却没拒绝林昭的亲近。

    她抬手轻拍他的后背，道：“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阿昭，加油。”

    开考的铃声响起，郑佩英下车活动活动四肢，对庄青楠道：“青楠，等着也是等着，咱们去旁边逛逛吧？”

    庄青楠往考场看了一眼，轻声答应着，陪她走到后面的商街。

    郑佩英对铜山镇的布局熟悉得很，给了庄青楠五十块钱，指指对面的水果摊，又指指不远处的服装店：“你去买半个西瓜，让老板切好，中午咱们一起吃。我在那边的店里订了两身衣服，过去看看做好了没有。”

    “阿姨，吃西瓜容易拉肚子，买香蕉行吗？”庄青楠罕见地反驳郑佩英的指令。

    郑佩英不仅没有生气，还赞叹她心思缜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买香蕉吧。”

    庄青楠挑了一把黄澄澄的香蕉，又用自己的零花钱在旁边超市买了袋林昭爱吃的咸柠檬糖，抬脚往服装店走去。

    通过开着的门，她听见老板娘略显刺耳的说话声——

    “妹子，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缺钱的时候我搭过手，我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你也总帮衬我，说是亲如姐妹也不过分吧？”涂着大红嘴唇的中年女人拉好遮挡的帘子，背对着庄青楠，嗓门又高又亮，“好听话谁都会说，你也不稀罕，我却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跟你说道说道。”

    “有什么你就直接说呗。”郑佩英站在帘子里面试衣服，语气带笑，“霞姐，你一向快人快语，今天怎么变得婆婆mama？”

    “就你那个还没领证的儿媳妇，我听人说你拿她当亲闺女养，还给她交学费，供她读书，这事是真的吗？”女人的语气充满不赞同，“妹子，你可别犯傻，十几岁的姑娘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怎么养都养不熟的。读书越多，性子越野，万一考上大学，跑得远远的，还叫得回来吗？照我说，不如找找关系，给她安排个镇上的工作，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等再大点儿，赶紧让她跟阿昭结婚生孩子。”

    庄青楠顿住脚步，提着香蕉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老板娘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不能算错。

    如果郑佩英真的被对方说动，剥夺她上学的权利，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郑佩英在帘子里静了静，笑道：“霞姐，这话也得亏是你说，要是换个人，以我的脾气，肯定要啐她脸上。”

    女人脸上有点儿挂不住，道：“你听不进去就算了。”

    郑佩英叹了口气，说：“霞姐，我吃亏就吃亏在没读过多少书。你刚才提到那一年借我钱的事，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不过，你知道我们当时为什么那么缺钱吗？”

    女人好奇地问：“为什么？”

    “那时候阿昭才两岁，老林被几个生意上的朋友灌醉，我看不懂合同里的门门道道，稀里糊涂替他签了字，被人坑进去八万块钱。得亏老林脾气好，不但没生我的气，还反过来安慰我，要是换个人，早就离婚了。”郑佩英的语气有些伤感，“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不过，读书肯定是好的，有学问的人，也不见得个个都忘恩负义。”

    郑佩英换好衣服，掀起帘子，看到庄青楠，愣了一下，笑道：“青楠，买完香蕉啦？快过来帮我看看，这衣服好看吗？”

    老板娘不知道庄青楠听到了多少，讪讪地冲她笑了笑，招呼道：“这就是你家姑娘啊？长得真俊，皮肤真白！”

    庄青楠走到郑佩英身边，由于劫后余生，后背隐隐渗出冷汗。

    她一反常态地挽住郑佩英，表现出几分平时没有的亲昵，浅笑道：“很合身，很好看。”

    郑佩英讶异地看了看她，轻拍手背，笑道：“你霞姨的手艺就是好，让她也给你做一套吧？”

    郑佩英坚定地相信，真心能够换来真心。

    而庄青楠的处事方式变得越来越成熟，自然地看向老板娘，好像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轻声道：“好啊，那就麻烦霞姨了。”

    老板娘干笑两声：“……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林昭的前两门考试发挥得都很一般，考完数学，却是一路蹦出来的。

    “青楠！”他隔老远就飞扑过来，紧紧抱住庄青楠，“你知道吗？今年的数学卷子特别难，不过，你押中了两道大题！我全答上来了！”

    郑佩英眼睛一亮，和林鸿文异口同声地夸赞她：“还是青楠厉害！”

    庄青楠被林昭整个圈进怀里，箍得动弹不得。

    她红着脸推了推他，谦虚地说：“这不算什么，也得你自己争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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