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丹

    林昭紧张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针尖戳破，正在慢慢漏气的皮球，越来越不自信。

    “青楠，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梦话？”他局促地抓抓脑袋，又抬起手，轻轻抚摸贴在墙上的照片。

    庄青楠的照片。

    “没有。”庄青楠的语气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她既没有骗他，也没有把话说得过于乐观，平静地分析他的实力和目标的差距：“阿昭，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过，距离高考只剩三个多月，想在这段时间里提升一百多分，必须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说得夸张一点，差不多要扒掉一层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听见这话，林昭心里直打鼓。

    “我……”他咬了咬牙，眼神从犹豫转为坚定，“青楠，我想试试。”

    于是，从这一天起，林昭进入由庄青楠担任教练的魔鬼训练营。

    一对一教学，独家定制。

    在林昭的强烈要求下，庄青楠放开手脚，采用最简单粗暴却最有效的填鸭式教学，鞭策他上进。

    每天早上，林昭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背单词，到了教室，立刻拿起厚厚的《高考题库》，闷头做题。

    庄青楠给他买了台便于携带的错题打印机，把他不会的题掰开揉碎讲上两三遍，再让他把正确答案写在本子上。

    语文最考验基本功，作文想拿高分，卷面也很重要。

    林昭强迫自己一边听名师讲课的音频，一边在字帖上练字，食指指腹被中性笔压得扁平，中指侧面磨出硕大的血泡，连一声“疼”都没有喊。

    郑佩英和林鸿文虽然不知道林昭的打算，却从他一反常态的刻苦中嗅出什么。

    他们拿出庄青楠备考时的鞋套换上，天天在家大气也不敢出，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距离高考只剩十五天的时候，林昭由于压力过大，竟然跑到cao场上，偷偷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给庄青楠打电话，说些丧气话：“青楠，我知道你很忙，我不该给你添麻烦，浪费你的时间……我觉得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能混个高中毕业就该知足了，还想考本科，真是异想天开……”

    “阿昭，出什么事了吗？”庄青楠敏锐地抓住问题关键，“是谁刺激你了吗？还是老师说了什么打击你的话？”

    林昭靠着足球网坐在地上，沉默半天才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叫马向明，平时比我用功多了，发挥得好的时候，能考进班级前十名。前几天，他在物理课上忽然发疯，站起来指着老师破口大骂，又一下一下狠扇自己的脸，把我们都吓坏了。”

    他哭得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一抽一抽地说：“他爸妈把他接回家，今天过来替他办休学，说他精神出了严重的问题，没办法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青楠，我觉得我也不行，我的成绩还不如他呢，心理素质也不好……我、我最近经常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用力揪着地上的青草，手指抠进松软的泥土里，神经质地往下戳，“要不……要不……”

    “算了吧”三个字已经涌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顺着舌头滚出来。

    “阿昭，我很同情他，但你和他不一样。”庄青楠正在和室友们聚餐，捂住话筒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换到僻静的角落，耐心安抚林昭，“你的性格乐观开朗，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被区区一个高考难住？”

    “可能是我这段时间逼你逼得太紧，忽略了你的感受。”她体贴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跟老师请两天假，回去调整调整吧。等你休息好，彻底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你的成绩没有那么差，高考也没那么可怕。”

    “青楠……”林昭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高考的时候，你能回来陪我吗？”

    庄青楠有些为难，却没直接拒绝他：“我尽量，好吗？”

    “嗯……”林昭抬起胳膊蹭了蹭酸涩的眼皮，“我听你的话。我去跟老师请假，回家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上，林昭恢复理智，想起昨天晚上的丢脸举动，尴尬得蒙着毯子在床上直打滚。

    庄青楠主动给他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阿昭，感觉好点了吗？”

    “好、好多了。”林昭红着脸坐起身，“我想清楚了，干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反正最差的结果就是上个大专，还是能跟你留在同一个城市，我怕什么？”

    看来，连续多日的突击获得显著效果，他的成语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还没用错，实在是可喜可贺。

    庄青楠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估算了一下，以你现在的水平，如果发挥正常，应该能达到二本线。再说，去年高考的题目普遍偏难，按照常理，今年应该会比较容易。”

    在她的安慰下，林昭的心踏踏实实落回肚子里。

    很多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比如，她越来越从容、镇定，越来越有力量。

    而他越来越信服她。

    “青楠，我高考那两天，你不用回来，昨天晚上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林昭理解庄青楠的辛苦，忍着内心的渴望，说出懂事的话，“反正报完志愿我就要去北京找你，也不差这几天，你就别折腾了。”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庄青楠低头看着手机上订好的火车票，有些踌躇，“我不太放心。”

    林昭拍胸脯保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通话结束之后，庄青楠退掉火车票，打开购物网站，给林昭买了不少东西——

    具有良好提神效果的陈皮丹、能够助眠的薰衣草精油、预防中暑的藿香正气水，以及两大盒寓意吉利的定胜糕。

    林昭把又咸又酸的陈皮丹当药吃，苦着脸一粒一粒往嘴里塞，进行高考前最后的冲刺。

    庄青楠料事如神，今年的高考题目果然比较简单。

    林昭头一次完整地答出数学大题，心里踏实了几分，回忆着庄青楠教他的答题技巧，把知道的公式全写上，卷面虽然不算出彩，也称得上工整。

    晚上，他跟去年的庄青楠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觉。

    庄青楠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觍着脸提要求：“青楠，你能不能给我唱首歌？我好像还没听过你唱歌。”

    庄青楠顾左右而言他，见林昭纠缠不放，只能吐露短板：“你不知道，我五音不全，参加班级合唱的时候，只敢对口型，从来不敢出声。”

    原来，学霸也有缺点。

    林昭像揪住庄青楠的小辫子一样，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起劲地道：“你给我唱一首嘛，唱儿歌也行，我保证不笑话你。”

    他见她不说话，央求道：“青楠，求你了，就唱一首，唱完我就睡觉。真的，不骗你！谁撒谎谁是小狗！”

    庄青楠实在磨不过林昭，只能躲到宿舍阳台，用手挡着嘴唇，极轻极轻地唱了一首《两只老虎》。

    清清冷冷的声音唱出童稚的歌谣，矛盾中透着难以形容的可爱。

    林昭听得捂住心脏，“噗通”倒在床上，傻笑半天，才想起自己忘了录音。

    “再唱一遍，青楠，再唱一遍，你唱得超级好听，一点儿也没跑调。”林昭厚着脸皮，得寸进尺。

    只听“嘟”的一声，庄青楠顶着血红的脸，近乎慌乱地挂断电话。

    二十天后，高考成绩出来，林昭再次低空飞过，险而又险地达到二本分数线。

    他和庄青楠团聚的日子，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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