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茶

    林昭的家常菜学习计划推进得并不顺利。

    他没有遗传到郑佩英的做饭天赋，炒菜的时候，不是忘记放盐，就是忘记加水，被溅出来的热油烫得吱哇乱叫，往垃圾桶里扔的，比端到饭桌上的多出两三倍。

    而堪称进阶课程的面食，更是复杂得超出他的想象，哪种用热水，哪种用温水，哪种需要放酵母粉，哪种要多晾一会儿，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根本记不住。

    庄青楠知道林昭在家娇生惯养，油瓶倒了也不扶，便打算终止这场教学：“阿昭，算了，在外面吃和在家里吃没多大区别，学校餐厅的收费也不贵，你没必要学这个。”

    “那能一样吗？”林昭打定主意要学着照顾她，不肯半途而废，“我听说现在很多餐厅用的都是预制菜，没什么营养，还有添加剂，肯定不如在家做健康，你看这一年你瘦了多少？”

    “青楠，你等我一下。”他风风火火地冲进卧室，一分钟后拿着一个小小的便签本和一支笔跑出来，“你再说一遍，我做个笔记。”

    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高考那种地狱级别的难关他都闯了过来，怎么会被这一丁点儿困难吓倒？

    三伏天酷热难耐，学校的图书馆因维修暂时闭馆，为了节省电费，庄青楠采纳林昭的建议，挪到他这里自习，和他共用一个空调。

    “阿昭，”她坐在擦得干干净净的书桌前，看着林昭腰系围裙、浑身是汗地从客厅走进来，轻声和他商量，“这两个月的电费和水费，我们AA吧？”

    “什么AA？”林昭解下围裙擦了擦脸上的汗，T恤脱到一半，想起庄青楠在场，又慌慌张张地套回去，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凉快，“电费才几个钱？当然是我出。”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掩饰内心的不安：“青楠，你怎么跟我这么见外？要是非得算得清清楚楚，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交拜师费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没办法继续较真。

    庄青楠垂下眼皮，不再坚持。

    “排骨已经炖上了，十二点开饭。”林昭一半装忙，一半真忙，把阳台的衣服收回来叠好，又张罗着换床单，“青楠，我今天上晚班，半夜才回来，你不用等我，也不用给我留饭。”

    “对了，你有要洗的衣服吗？以后可以直接从宿舍带过来，我给你洗。”他抚平床单上的皱褶，换好枕套，拍了拍松软的枕头，“别说，全自动洗衣机洗得还挺干净的。”

    庄青楠觉得气氛越来越怪。

    除去做兼职的时间，她和他几乎形影不离，天天腻在一起，交流的全是有关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跟小夫妻过日子似的。

    要不是知道林昭是直肠子，没什么心机，她真要怀疑自己落进了一个以温情编织的陷阱，即将被他吃得渣都不剩。

    “不用，夏天的衣服好洗，随便揉几下就行。”庄青楠拒绝了林昭的好意，换了个安全的话题，“在超市的工作怎么样？适应吗？累不累？”

    林昭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还……还行吧，没什么不适应的。”

    其实，他有他的烦恼。

    理货员的工作内容很简单，人际关系却不大好处理。

    林昭陪庄青楠吃过午饭，照着网上的教程给她煮了一大壶水果茶，又订了一块小蛋糕，当做下午的点心，抓起钥匙急匆匆出门。

    路上，他接到好几个电话，铃声响得着急，跟催命似的。

    全是负责带他的赵大姐打来的。

    林昭一溜小跑赶到超市，上白班的赵大姐早就站在收银口等待。

    她见到林昭，不耐烦地把交接单递给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我今天下午有急事吗？怎么还来这么晚？”

    “姐，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再说，现在才一点，距离我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呢。”林昭赔着笑安抚她，“您快去忙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

    赵大姐常年阴着脸，鼻翼两侧延伸出两条深邃的法令纹，头发白了一多半，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跟五六十似的，十分不好相处。

    听收银台的两个女生说，她性格暴躁，喜欢甩锅，经常迟到早退，从过完年到现在，已经气走了三个理货员。

    林昭留了个心眼儿，盘点货物的时候，仔细对了两遍，发现母婴区有几样商品的数量对不上。

    他给赵大姐打电话询问这件事。

    赵大姐满不在乎地说：“不就一罐奶粉、两包尿不湿吗？你直接报货损，让经理签字。”

    “那损坏的商品呢？”林昭再没社会经验，也听出哪里不对劲，“姐，要是经理问起来，我怎么回答？”

    赵大姐的嗓门骤然拔高：“你就说扔了，或者说被卸货的工人弄丢了！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我教你？”

    “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林昭不擅长跟女人吵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我去找经理签字的话，这件事的责任就得我来负……”

    “你不该负吗？”赵大姐冷笑一声，说话刺耳，“问题是在你上班的时候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知道东西是怎么没的？”

    林昭莫名其妙被赵大姐挤兑了几句，挂断电话，瞪着面前的货架发愣。

    他越想越恼火，打算找经理反映情况，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到底是谁搞的鬼。

    在生鲜区剁rou的大哥拦住林昭，好心提醒：“小林，你别跟赵大姐对着干，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凭什么？”林昭剑眉一挑，满脸不驯，“她真把自己当成祖宗啦？谁都得供着她？”

    “听说经理是她的远房亲戚，她们俩交情不一般。”大哥拍拍林昭肩膀，拉他到后面的休息室说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忍忍吧。”

    林昭从大哥的嘴里知道了很多超市的潜规则。

    比如，报损的商品大多都不是正常损坏，而是落到了资历老的员工手里。

    由于这部分损失由厂家买单，只要比例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经理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按照规定，过期的食品应该统一收回销毁，然而，像赵大姐一样倚老卖老的员工，经常偷偷带回去吃，只要做得隐蔽些，也没人管。

    林昭暗暗咂舌，感叹“隔行如隔山”。

    他谢过大哥提点，忍下一口恶气，照着赵大姐的意思找经理签报损单，挨了一顿训斥。

    他年轻气盛，从这天起，再也不肯帮赵大姐值班，跟她划清分区，明确责任，又请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帮忙留意她的动静。

    赵大姐无处下手，看向林昭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简直把他当做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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