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杨梅

    庄青楠认为，林昭是故意无视她的。

    她既伤心又委屈，拿出纸巾擦干净眼泪，犹豫片刻，径直朝林昭家走去。

    门铃响了几声，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呀？阿昭吗？又忘记带钥匙啦？”

    烫着羊毛卷、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人拉开大门，看见庄青楠，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庄青楠鼓起勇气直视郑佩英的眼睛，轻声道：“阿姨，是我。”

    她心里有愧，在路上的时候设想过，如果林昭的父母对她冷言冷语，把她拒之门外，应该如何缓和关系。

    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当她发现郑佩英的眼里冻着一层寒冰时，还是承受不住巨大的落差，眼圈隐隐发红。

    郑佩英双手抱臂，摆出个充满距离感的姿势，语气十分冷淡：“是你啊，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咱们这种小地方，还装得下你这样的大佛吗？”

    庄青楠难堪地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英，你在跟谁说话？”   林鸿文收完衣服，站在二楼阳台往下喊话，“有客人吗？”

    紧接着，一条深棕色的大狼狗“嗷嗷”叫着挤开郑佩英，扑到庄青楠的怀里，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伸长舌头热情舔舐她的脸颊。

    “……旺财？”庄青楠抱住旺财，发现当年威风凛凛的大狗已经显露老态，第一次对时间的流逝有了明确的感知。

    她轻轻抚摸旺财的后背，指腹触及陈旧的疤痕，眼含热泪，喃喃道：“旺财，你还记得我？”

    回应她的是响亮的“汪汪”声和摇成螺旋桨的大尾巴。

    郑佩英被旺财一打岔，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林鸿文急匆匆下楼，看见庄青楠，和颜悦色地道：“青楠回来啦？热坏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他拽了拽郑佩英的衣角，劝道：“有什么话进屋再说，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再说，要是被人看见，传到庄保荣耳朵里，都是麻烦事……”

    郑佩英瞪他一眼，终于往旁边挪了半步。

    庄青楠强忍住眼泪，感激地道：“谢谢叔叔。”

    林鸿文笑道：“客气什么？先去洗把脸，到客厅凉快凉快，行李箱放这儿吧，我给你提。”

    他牵住旺财，落后几步，给郑佩英做思想工作：“阿英，不管年轻人闹多大的矛盾，都是他们俩的事，让他们俩自己处理。再说，青楠是多内敛多含蓄的性格，你不知道吗？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已经说明心里有多在乎阿昭，你要是把孩子气走，等阿昭知道，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咱们家闹得鸡飞狗跳？”

    郑佩英沉着脸道：“你别管，我有数。”

    庄青楠用冷水洗了把脸，看到置物架上摆的还是自己给郑佩英买的护肤品，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卫生间出来，手足无措地站在电视机旁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青楠，你还睡楼上那间房好吗？”林鸿文洗好一盘水灵灵的葡萄，塞到庄青楠手里，拎起行李箱，三言两语把郑佩英卖了个干干净净，“你阿姨总盼着你回来，经常给你换床单、晒被子，一星期擦一回窗台和桌椅……”

    “林鸿文，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郑佩英柳眉倒竖，“要是实在闲得慌，出去扫大街！”

    林鸿文也急着赶紧把林昭找回来，顺坡下驴道：“好好好，我不在你跟前碍眼，放完行李箱，就去饭店叫几个菜，给青楠接风洗尘。”

    林鸿文离开之后，庄青楠安静地坐在郑佩英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到她的发根里已经冒出不少白发，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

    郑佩英心烦意乱地抓起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了起来。

    她嗑完最后一枚瓜子，组织好语言，正打算开口，听见“吱呀”一声门响。

    林昭推门进屋，显然没有在路上遇到林鸿文，也没有察觉到快要降到冰点的气氛，蔫头耷脑地问：“妈，晚上吃什么？”

    郑佩英警惕地观察儿子的反应。

    庄青楠也抬起眼睛，如泣如诉地望着他。

    林昭撕开一包蜂蜜杨梅，挑了颗个头最大的塞到嘴里，舔舔黏糊糊的手指，看向庄青楠。

    他想，自己的病情越来越重，竟然看见幻影和郑佩英同框的场景，表情还这么生动。

    林昭嚼了嚼，又嚼了嚼，吐出果核，重复道：“妈，晚上到底吃什么？您怎么不说话啊？”

    郑佩英有些糊涂，又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猛然站起身，不慎碰倒茶几上的水杯，手忙脚乱地去扶。

    “阿姨，小心烫。”庄青楠发现杯子还冒着热气，连忙挡住她的手，连拽几张纸巾擦拭水迹。

    郑佩英神思不属地说：“没事，我没事……”

    林昭直勾勾地看着她们俩的互动，忽然跳起来，惊叫道：“妈，您能看见她？”

    这一瞬，他以为自己误入灵异世界，朝思暮想的幻影变成活生生的人，走进现实生活。

    “我又不瞎！”郑佩英被林昭的反应影响，跟着高叫出声，脸色忽青忽白，语速又急又快，“青楠从美国回来住几天，你爸去饭店买菜了，一会儿直接吃现成的，你、你怎么这个反应？”

    林昭吃力地理解了郑佩英的意思，整个人彻底傻住。

    他的视线变成强力胶水，死死黏在庄青楠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神神叨叨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不可能啊，你怎么会回来呢？我不会在做梦吧？”

    庄青楠被林昭看得浑身发热，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行了，你不是说打算和青楠像姐弟一样相处吗？给我正常点儿。”郑佩英拿林昭说过的话提醒他，顺便试探庄青楠，“你舅妈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学老师，你也看过照片了，觉得怎么样？合适的话，找个时间见见。”

    “什么小学老师？什么照片？我没看过！妈，您可别冤枉我！”林昭完全看不懂郑佩英的眼神，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见不见！我不喜欢老师！我看见老师就犯怵！”

    郑佩英气得狠狠拧他一把，锲而不舍地道：“不喜欢老师，那护士呢？你王姨的小闺女在市医院当护士，长得可漂亮了……”

    庄青楠心底生出陌生又强烈的醋意，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叫出熟悉的名字：“阿昭……”

    “哎！我在！”林昭绕过郑佩英，三两步跑到她面前，急赤白脸地解释，“你别听我妈胡说，我没打算相亲！我……我要先立业后成家，三十岁之前，压根不考虑结婚的事！”

    郑佩英见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实在忍不住，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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