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彪篇下,焕彪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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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多年后,他的转世跟崇应彪说,你与世界有一种割裂感,很神秘,很适合当电影的主角。 可崇应彪说,我只是一个坏种配角,你搞错了。 “你和世界,你和这个时代都格格不入,有种很强的分离感,而这种疏离感正是很多深入剖析人性灵魂的叙事类电影主角所必需的潜质,已有比较知名的就有超脱,迷失东京,永恒与一日……” 崇应彪直接打断了他,说,傻逼,别报菜单了,有什么目的直说。 我喜欢看电影,看电影可以观察别人的情绪、人生,但第三视角的观众当多了,很想体验用摄像头近距离接触、甚至是cao控他人情绪的感觉,这么说有点不太礼貌,但这确实就是我心中的想法,我想尝试去拍一部电影,近距离感受电影角色的喜怒哀乐,而你身上的这种故事感很适合当我电影的主角,当然更重要的是很适合我剧本的灵感取材和编写。 姜文焕一口气说完,脸越说越红,他一直表现得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第一次完全表露自己非常人的一面,让他分外羞涩。 崇应彪说,我听懂了,你就是想我跟你拍电影是吧。 姜文焕说,啊,也不是……我剧本还没开始写,我只是想继续跟在你身边观察你。 我脸还不够帅? ……帅……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演男主角,我看你也不是穷逼,不至于请不起我。 我剧本还没开始写,就是想观察你,以你为主角创造剧本。 我的事是不会告诉你的,蠢货。 我不会打扰你生活的,你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观察就好。 那你给钱。 什么? 版权费。我的肖像费,隐私费,名誉费,荣誉费,后面的我忘了,总之你都要给。 嗯。多少? 上不设限,你有多少给多少。 那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 包吃包住吗? ……这个也要包吗,可以吧,我没关系。 五险一金。 这是什么? 蠢货,亏你爸是开公司的,五险一金也不知道? ……没事,我也会包的。 那傻逼,你以后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面当我跟班吧。 嗯,我们是合作关系。 “不过最后我还是要说一句。”崇应彪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姜文焕,神色莫名。 “你这个爱好挺变态的,但我居然不意外,你应该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变态的人。” 嗯。 “啊?” 初三开始,崇应彪搬进了姜文焕租在学校附近的房子。 因为姜文焕的爱好问题,他住学校宿舍没办法囤原声大碟看电影,加上他性格比较早熟,初中开始就不想回家麻烦父母,就算是安排司机接送他上下学他也不想再麻烦了,干脆就跟父母商量,拿一点零花钱出去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父母知道他的性格,很信任他,哪怕姜文焕才初中就搬出去住也不担心,毕竟姜文焕住所周边还有保镖会守着。 后面知道崇应彪搬进去他们还挺开心的,以为儿子认识了关系很好的朋友,都可以一起当室友了。 他们没想到关系好到可以搞男同性恋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崇应彪搬进来的时候,姜文焕还问他这样住到别的地方,你家人同意吗? 崇应彪说,不用管他们死活,我跟他们关系不好,他们管不了我,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仁至义尽了。 好吧,姜文焕没再问下去。 他的窥私欲其实跟他本人一样很有教养,很礼貌,他只是喜欢观察别人愿意展现出来,就像观察表演者展露在镜头面前的一举一动,他对镜头之外的事并不好奇,凡事都应点到为止,就像ai设定好的安全程序一样。 . 后面崇应彪闲下来的周末会和他看电影,和他瘫在很适合看电影的软质皮沙发上面看电影,一只脚踩上玻璃桌,另一只腿甚至会像横跨太平洋一样横跨姜文焕,碰到沙发另一边,把堂堂姜大少爷当做人rou脚垫。 过了好几分钟,实在劈叉劈麻了,他问姜文焕你是人rou沙包吗,这样惹你你都不生气? 姜文焕说嗯,我刚刚就在分析你是不是在试图激怒我的情绪。 ……崇应彪真有点无语了,他说你是机器人么,机器人假扮成人类,那些什么赛博朋克电影里经常演的那样。 可能吧,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为什么要激怒我? 看你不爽。 ……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你不应还继续问下去为什么我看你不爽么? 嗯,其实我可以理解,因为你走在大街上也会突然跳起来骂一句,虽然不知道在骂谁,大概你心里有很多想要攻击的目标。 你把我说成了神经病,cao你妈的,姜文焕。 ……不要带家人。 崇应彪以前基本没怎么看过电影,基本是跟姜文焕住在一起才开始看的。 一开始他的口味很通俗,什么速度与激情,碟中谍,漫威大片复仇者联盟,在那么爽怎么来,他甚至还喜欢看小时代,对姐妹激情撕逼的戏码痴迷异常,撕得越刺激越爱看,这不比什么飞天遁地的特效刺激多了?! 迷恋到什么程度呢,刚好那段时间恰逢姜文焕生日,姜文焕买了个精致的小黄熊蛋糕回家里吃,甚至体贴到蛋糕的祝福语都加的是“们”。他虽然装不出人类的情绪,但可以装出能够达到的细致。 可崇应彪在他吹蜡烛前对他说的祝福语居然是: “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我好兄弟姜文焕的生日,我要敬我的好兄弟姜文焕,感谢你,分享我的悲惨人生。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你,从此以后,和我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 崇应彪说完,姜文焕迟迟不愿吹灭蜡烛。 崇应彪说,姜文焕,你不会生气了吧? 姜文焕摇了摇头,说还好,只是我以为你会抢着吹我蜡烛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崇应彪:…… 他一口气吹灭了全部生日蜡烛,跟嘴里有吹风机一样生猛。 “大傻逼,生日快乐!” 大概是中考完后,去完东北旅游的那段时间,姜文焕已经能推理出来崇应彪的故事是他是有转世轮回有前世记忆的人。 整合线索分析出来的那一晚,崇应彪还在电视机前看甄嬛传,姜文焕走过去的时候,崇应彪的人字拖差点拍到他身上。 崇应彪说姜文焕你傻了吗,敢从电视前面穿过,差点耽误我看嬛嬛绝世容光。 姜文焕失魂落魄的,居然说了道歉,而不是经典嗯嗯哦,然后坐在另一边的小沙发,看起来还挺委屈,和在甘露寺擦地板被人看见的未来熹贵妃差不多。 看完一集,崇应彪才暂停播放,慢悠悠开口,谁搞的你,姜文焕,给钱我可以帮你搞回去。 姜文焕却问非所答,他反问崇应彪,你觉得人有前世今生吗? 崇应彪脸色不改,说不信,除非你能自己自证,不然不可能。 姜文焕说,那我应该怎么自证? 按照电视剧的经典说法,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我……姜文焕没有撒谎,他说我该想起来什么? 你说的前世今生。 似乎没有。 没有的事你说个屁,你是不是刚看了前世今生题材的电影? 没有。但你难道不对自己死之后的事感兴趣吗,转世投胎,六道轮回,或者像星际穿越里从五维支配四维再支配三维,对于时间线的变迭以及人类灵魂的去处,永远是电影讨论的一大热门主题。 还说你不是因为看电影才发疯? 我只是拿我最熟悉的领域举一个例子,其实我对时间穿越的方式并不在意,在我看来无论是前世今生宿命轮回,还是时光机器穿梭过去未来,或者来自宇宙黑洞奇点的降维打击都好,人类怎么穿越时光,来到不属于时光,从人文主义的角度,我们不需要对此太过关心,我关心的是穿越者对于自我的认知。 什么? 哲学经典三命题,“Who am I?”“Where am I from? ”“Where will I go?”他们对自我认知的构造是否已经混乱,他们丧失故土后精神故乡会归属于哪里,他们在现世里要做的是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崇应彪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耳边好像出现电线板火花烧焦的味道。姜文焕以为崇应彪会把这个问题推脱过去,或者干脆不回答。 没想到崇应彪在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虽然张嘴还是熟悉的谩骂风格,他说姜文焕,你的文艺逼症什么时候能治好,是不是没救了,看着快晚期了。 “不过既然你要我回答,那我就回答一下 ,价钱另外算。” 我在这里,家在那里,我走在我自己的路上。 姜文焕到底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文艺逼,崇应彪真跟他玩猜谜,姜文焕也懵了。 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崇应彪的表情逐渐从嬉闹变得冷漠,他说你逾矩了,姜文焕,记住你一开始说的话,你要观察。 连姜文焕都忍不住想问,答案就在那里,为什么我还要苦苦寻觅。 可崇应彪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颇为恶毒地笑起来,他说你要直接问也可以,想毁灭你自己的话你尽管来,我很期待你的变化。 有一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像打开一扇门,不知道门后是家乡还是葬送今生的奔腾浊河。 最终姜文焕并没有打开这扇门,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因为摄像机没有推开门的权力,导演不会走入镜头。 姜文焕在之后看了一些关于前世今生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国内的,少量是日韩的,因为不算是热门题材,相关精品比较少,以姜文焕的阅片量和审美,很多电影都是不合格的影片,看的中途常常忍不住睡过去。 晚上崇应彪习武渴了,出来倒水喝,电视机里悲伤悠长的bgm还挺好听,他扫了几眼,比较俗套的剧情,大概讲的是前世今生,爱恨纠缠,一看夸张的台词就很狗血。 第二天早上在校门口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餐的时候,崇应彪提起这事,嘲笑姜文焕品味差,烂片都熬夜看。 姜文焕对他的嘲讽仍旧十分坦然,别说豆瓣六分不到的烂片,他连2.2的逐梦演艺圈都看过,当然那次不是为了从这部电影得到什么情绪快感,他单纯是对导演的精神状态比较好奇,抱着跟大家一样的猎奇心理去的,而且还看完了,心情很淡然,只是好几天不想看电影了,状态有点像扫地机器人看到人类乱丢垃圾乱吐痰还要它维持保洁,程序上能接受,智能上不太理解。 他说还好吧,用筷子戳开底下那段没煮软的面坨子,白面只浮了几片葱花,半点酱料也不加。崇应彪说过他搁这吃白开水呢,嘴里淡出个鸟来,姜文焕对此的回答是白开水好喝。 “人物塑造不太行,剧情逻辑也不够严密,分镜也有些杂乱,还有几个很明显的穿帮镜头,除了这些之外,还算正常人能接受的烂。” 崇应彪说你评价的都没说到点子上,这些烂片最烂的一点是让一群有前世记忆的人毫无负担地谈恋爱,搞得有个傻逼前世好像是个奖励一样。 可能是他们的前世并不沉重,姜文焕说。 他们过度美化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经历,多出一个人的记忆都只会是一场惩罚。认知崩塌,价值观崩塌,古代人变成现代人,前世一生以来惯有的知识经验处事作风被完全摧毁,他们会陷入十分痛苦的迷惘中,当然这还是比较理想的情况,如果这个人来自的朝代越早,所拥有地位身份越复杂,和现代社会的差异越大,所要面对的痛苦也会更深重。 崇应彪一口吃掉rou包,动物的rou在他嘴里嚼碎,rou的腥味去除得很好,五千年前茹毛饮血的人类根本想象不到。这很正常,就像几百年前还有把人称为食物的“两脚羊”说法,所谓的文明社会也不过是世界在两百多年前才开始建立的。 他问姜文焕,见过活的猪打成rou饼没,rou饼原料很稀罕,猪是宠物猪,先用刀把猪头切下来,再切开肚子把肠子内脏掏出来,细细切碎了做臊料,猪身剁开几块丢到盆里打碎,碾成酱,即使我说的只是猪,你身临其境地在旁边看他被残忍虐杀也不可能保持平静。很多个朝代以前,甚至还有人牲制度,活活烧死,骨头做成配饰,这里有历史意义上的文明,但没有人文定义里的文明,相比起所谓的丛林法则,这里比野兽社会更残忍,起码老虎和狼想不出这么多折磨同类的方法。你要爬起来,就一定要穿过一千个人的手脚一万个人的头和腰,这不是电影里的封闭型小社会,这是一个完整的社会体系,几千万人的厮杀和狂热,你不可能避免沉沦的。生成的欲望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锯掉树身树桩上面还会有年轮。可结果你大脑里带着这种沉重的血腥气来到这么个轻飘飘的地方,脚像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姜文焕,很容易摔死的。 你是在劝我吗,姜文焕问。 怎么会,崇应彪笑了,我恨不得所有人都活在地狱里。 我告诉你,是为了吊你的胃口,越恶心你越喜欢,变态东西,他说。 “现在还吃得下饭么?” “有点反胃。” “我故意挑现在说的,傻逼。” 高一的时候,他们开始谈恋爱了,或者说才开始确定恋爱关系。 其实他们相处得一直也不像朋友,同居一年多,其实很少说过什么交心的话。很多时候崇应彪在自己房里练武学习,姜文焕做完作业就出来看电影,偶尔崇应彪学完了或者练完了,出来倒杯水或者拿点零食雪糕吃,来电视机这里扫两眼,看着觉得不错就坐下来一起看,想自己看点什么,就一脚踹开姜文焕自己放来看。 当然这是常态,也有非常态的,比如崇应彪一个月会选择抽几天休息,去沙发上眯觉,发育中的健壮身躯把沙发压出陷落的皮印,他瘫得姿势很放松,抬不起一根手指,唯独这时候他不会踹走姜文焕,太累了。而姜文焕靠着他坐在沙发另一边,两个一米七几快一米八的人,挤在一张不算大的沙发上,只好肩膀贴肩膀,大腿贴大腿,膝盖碰膝盖地坐在一起。崇应彪新陈代谢比较快,体温热得发烫,隔着衣服都能传到皮rou里。姜文焕还记得他们在那样的状态还看了冰河世纪,热气简直从崇应彪和他想贴的手臂将他烧伤,给他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室友,合作伙伴,花钱买卖,同学,大概是是以上的关系,生活在一起一年,很少谈心,但会谈电影。一起去了一趟东北,吃同一包乐事薯片,坐在一起看文艺片动画片,大腿挎上去,小腿碰在一起,看巴黎街道上燃起大火,主角人物的rou体关系在某一刻彻底沉沦又毁灭,神秘地低语着,来自高原之上无尽的霜风,下了山,要去抉择两条船让谁活下来的问题。双胞胎,学生,小丑,死去的爱人,无药可救的英雄主义,往往到字幕就要换碟片。崇应彪用膝盖撞了他一下,姜文焕没动,再撞第二下,空调被的一角慢慢捏起又放下,第三下的时候,姜文焕终于慢慢挺起腰,走过去,像晨昏交界线时缓缓响起的晨钟,换掉dvd,切下一张。 这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流行了,只看电视机已经落伍了,世界上还有更多消遣的方式,但他们没像同龄人太追赶潮流,按照比较文艺逼的说法是电影里一般一个家只会有一台电视机,因为精神的哈姆雷特千奇百怪,但此刻共享的物理世界才是真实的。 第一次嘴碰嘴也发生得很自然,当时姜文焕在看爱情电影,崇应彪刚练完武从冰箱开了一瓶气泡水,走回房间的时候路过沙发,看了一眼电视,拍到了男女主离别七年重逢的时刻,暴雨瓢泼的天气,湿漉漉的绝望之吻,姜文焕坐在沙发上,看得入神,像是跟随影片人物掉进雨里。崇应彪一把把他捞起来,掐住姜文焕的下巴把嘴里的白桃味汽水渡了进去。他们的嘴唇压着嘴唇,牙齿压着牙齿,崇应彪的厚舌顶开他的牙关,灌了些冰冰凉凉甜甜的液体进来,不难喝,主要是很突然。 他没推开崇应彪,导致错过了电影里最经典的吻戏镜头,只获得了一条伸进来又抽出去的舌头,和嘴里尝到的丝丝气泡水爆开的甜腻。他其实没太来得及观察崇应彪的表情,崇应彪凑近放大的五官压在他的脸上,过于高挺的鼻子,过于漂亮的眼睛,压迫到他的眼底,像一个过于霸道的强盗,掠夺了他所有的心神。姜文焕有十秒钟的呆滞,像是死机,后知后觉去搂崇应彪的脖子,可崇应彪很快抽离了。 “机器人。”崇应彪评价,又喝一口气泡水,剩下的一罐塞到姜文焕手里。 “送你了,加点机油。” 他摆摆手,走了,没解释缘由。 姜文焕握着手中冰得手心发疼的气泡水,有点懵,慢慢反应,奇点坍缩,宇宙大爆炸,蔚蓝色的星球,人类的诞生,太空和宇宙墓碑,超体进化与智械危机,垃圾场底部爬出来的残缺机器人,更换废弃的肢体和器官,在这不到三十秒的唇齿相交中,有人赋予了他灵魂。 姜文焕不是没有想象过崇应彪的前世,一个将军或者一个野心勃勃的造反者,总之一定上过战场,出生自苦寒之地。结局的时候大概成功了,黄袍滑过龙椅,坠下的旒珠将脸盖住,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沉沉睡去,倾泻而下的天光越过门槛爬到脚边,无意间踩住,像获得过去时光的尾巴。 我会有前世吗,姜文焕想,大概是有的。 崇应彪应该认识他,不然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展露厌恶的情绪。 他们估计关系不好,但也似乎没到生死仇敌的地步,毕竟之前崇应彪还能跟他坐同一张沙发上看电影。 想的时候,台上的节目又换了一轮,是合唱队唱的《贝加尔湖畔》,结束曲目。 歌声响之前老师喊全班收拾椅子了,姜文焕在第一句“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时,就已经起身把他和身边早就不见人影的红色塑料凳收了起来。 他走到cao场后边学生会干部维护秩序的地步,期间合唱队整齐的的歌声传来,即使在嘈杂的联欢晚会里,也像回荡在耳边: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 他找到在跟学生会主席交流的崇应彪,野心勃勃的新干事正在抓紧一切展露自己的机会。他看到商会会长的儿子,有军方背景的二公子,校长的掌上明珠……他们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姜文焕微笑回应,心里却跟着飘来的,歌词唱: “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姜文焕不喜欢这种场合,他退到一边,很多人围上来,要与他客套。他只好说,不好意思,我要等人。他们问等谁?他回答:崇应彪。 学生会会长没有再聊,放新来的干事走了。崇应彪走过来的时候剮了他一眼,姜文焕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傻逼,你是有意的。 姜文焕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其实他过来只是想在一边站着等的,可他的身份太高,即使默不作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会集中在他的身上,远远胜过高谈阔论的崇应彪。 有些人生来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别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但可恨的是姜文焕并不是过来借此炫耀的,他是过来等今天生日的崇应彪早点下班,一起去拿蛋糕。 他们跑去垃圾场拿的外卖,为了速战速决蛋糕只买了六英寸,拿到的时候绑线的绳松了,“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姜文焕蹲在地上握着塑料包装壳,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崇应彪拎起他领子就跑,说傻逼别管了,教导主任要来抓人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cao场,校广播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最后的合唱,夜晚的路灯开得太亮,快把人的眼闪瞎。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崇应彪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身后的破广播在唱“不够证明融化……” “化”字唱了一半就断掉了,融化只融了四分之三,滋啦的电流声哗哗作响,崇应彪问你怎么听个歌都要哭。 在记忆中本不该哭泣的地方,有个灵魂在痛哭,他终于开始想起一切,他终于开始不得安宁,机器人淡漠的感情崩塌,为逝去的时光不得折返的悲剧流泪。化用某部伟大的科幻片所言,在这场记忆的洪流人生磅礴的血雨里,一切亦如眼泪消失在雨中,结束的时刻到了。 姜文焕说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来那些记忆这么恶心疯狂,永无止境的杀戮和尸体,他说原来你承受了那些那么久,我之前完全不能理解,对不起。可哪怕是混乱的灵魂也没办法改变过去,姜文焕开口又变回了既定的:都怪我没有拿稳,把你的蛋糕摔了,等等我叫个加急,我们可能要吃现成的了…… “算了。”崇应彪说。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像月光铺满湖面,光芒往下攀爬越过指尖,他说:“我也不是只缺这个,没必要,蠢货,你别太在意了。” 实在愧疚,就给我唱完这首,这个还不错。 可是歌曲快到结尾,唱也只有寥寥几句: 就在某一天 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 在贝加尔湖畔 你清澈又神秘 像贝加尔湖畔 人生是由无数个镜头拼贴而成的,意识到这点后就需要很多转场去填补。有的转场比较恰到好处,和不太熟悉的战友在篝火旁谈话,火光“蓬”地一亮就来到一间温暖的出租屋里,然后并肩观看电视机里燃烧的火把;有的转场比较突兀,上一秒还在亲吻,结果眼前一黑,下一秒就突然变成了厮杀。 当然这些都算不上高明的转场,真正的高明的转场已经被剪辑破坏,本来一镜到底的人生之路只是因为相似的两场悲剧就被剪辑得七零八碎,恶意拼凑,试图凑出完全不同的结局,这不是在拍电影,这是一场恶意剪辑。 垃圾至极的传记类影像,按照一般的套路慌乱剪出喜怒哀乐,但叙事的逻辑完全错误,故事的转折放在了开头,既定的悲剧结尾放在了中间,甜蜜的恋爱开头被拿来当做匆匆的结尾。 混乱无比的结构,过度使用的蒙太奇镜头,破碎的叙事和前后矛盾的人物形象,毫无衔接的爱情和突兀的分手,混杂着大量的血腥屠杀镜头。 舌头伸进去,血红色的长剑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来,关掉的房间LED灯,跃动的电影雪花屏转场,出现父亲被砍下的头和鎏金的甲胄,人生之路是从家到到早餐店到学校的五百米,但其实可以缩到更短,一道不可跨越的城门,一个再也不可能找回的龟甲,人生是长剑捅进rou躯溅出的热血和不可抗拒的地心引力,一切以不能预测的轨迹运行,都又都在自由落体,射出的箭和万有引力,时空的弯曲和燃烧的篝火,未成年人不得饮酒,他们直接捧酒尊痛饮。小腿是热的,空调是冷的,刚剥下来的狼皮表面还有落雪,又冷又热,握在掌心会掉出血汁。初入朝歌的那天风雪很大,很像高中入学星期一的升旗仪式,太阳挂在空中,大王站在台阶之上,说他们是入贡大商的八百质子,要为了未来的升学奋斗。联欢晚会的歌播了一遍又一遍,贝加尔湖畔的光芒倒映在眼底,其实爱上的人并不澄澈,满手血腥,杀父弑友作恶多端,不是什么主角也很少有什么戏份,在漫长的岁月里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以至于他大喊崇应彪,可新的北伯侯根本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头地走了。 他二十多岁了,世界观人生观已经很健全了,但第一次杀掉俘虏时,他还是抓着家里地毯吐了。 血色充盈了眼球,天地血雨如幕布铺盖,人体的碎肢和满地的尸体,世界应有的运行逻辑被尸山血海击碎,认知被改变了,人生被改变了,可是抓住的毛地毯又告诉他所处的另一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他滚到冰冷的地板上,企图用城墙坚硬的石壁降温,但还是撑着地板呕了满地的黄疸水和血。 一晚上传来的记忆有限,多的只是破碎的回忆碎片,然而零星的片段足以将一个成熟的现代人击碎。 虚假就是虚假,真实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改变,刀刺入血rou不可能依靠回忆录赎罪,癫狂的社会,不可挽救的屠戮,恐惧同类的死亡是dna的记忆,否认同类相残是道德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 花了两百多年时间构建的记忆被一晚否决,他想起同样的血色洪流比他更早十几二十年侵袭另一个人,他想当时幼小的你如何抵御这一切? 大概灵魂也会就此改造,所有的记忆不止是记忆,而是一场残酷的人体改造,全部被精准切割成三千年前的的形状,崇应彪由始至终只能是崇应彪,三千年前的黄河爬上来的水鬼,没有任何时间冲刷,带着最浓烈的爱恨重遇上一世的每一个人,重新与上一世的每一个人相处。 他想起崇应彪走的一天,天气是深冬常见的零下一度,没有出现标志电影转折的极端天气,生活会比电影更突如其来。 崇应彪掐着他的脸,居高临下地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姜文焕,三年前见你的时候就想把你杀了,你确实是很好用不错,可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很多事,也许把你杀了会更好,但你也没烂到那程度,搞得我又喜欢你又讨厌你,真他妈够奇怪的,所以你给我滚吧。 最后他问:“为什么只有我想起来,只有我活在地狱里?” 姜文焕没办法回答崇应彪,他吐了很多血,没有叫救护车。大概是因为无论生还是死,人生也会就此终结。 他趴在客厅的木地板上,前面还是那台老式的dvd,没有掉落满地的碟片,挣扎着爬起,也不知道选哪张。 故事的终末,他还是想看电影,好片也行烂片也行,有声电影也好无声电影也罢,政治爱情战争悬疑恐怖惊悚奇幻动作魔幻搞笑都好,总之快让他看电影吧。电影是人类情感幻想的余地,而生活永远比电影残酷。 不知道谁叫来的救护车抵达时,姜文焕倒在一地血泊当中,手还保持拉开进碟仓的姿势,一张没有印刻任何内容的空白dvd插在上面,电视机黑白色的雪花噪点照亮他的脸,像一场观众离席也仍未开播的电影,人生没有重映的可能。 (焕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