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丹恒摔坐在地面上，捂着脖子喘气。氧气再度灌入他的肺部，如同老旧的风箱呼啦啦作响。

    穹继续将针管中剩下的液体推入昏迷过去的刃的体内，而后用手上的仪器对他进行扫描。

    “所有指标暂时正常。”他扯过领口的对讲机说道。

    “很好，”对讲机内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卡芙卡，“快帮你的好朋友包扎伤口吧，我想他或许有问题想要问我们呢。”

    穹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刃，转头看向丹恒。

    丹恒这下缓过来了，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们一开始就决定要利用我，从把我带到那家酒吧开始……不，或许更早。”他将目光转向那个从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粘着自己的少年，脸上因为失血有些惨白。对讲机中传来卡芙卡的一声轻笑：“很聪明的孩子。”

    穹扑通一声滑跪在丹恒面前，挤出龇牙咧嘴的哭丧表情：“我错了，丹恒兄！虽然我接近你的目的不单纯，但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真的！！！”

    丹恒没好气地朝这个活宝翻了个白眼，穹吸溜着鼻子掏出酒精止血剂和纱布，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我帮你处理伤口吧。”

    趁着伤口处理之际，丹恒问卡芙卡：“你们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关于阿刃的病情，我没有做任何隐瞒，”卡芙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不过关于‘灰房子’，我确实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穹用棉签沾了酒精，替丹恒擦拭伤口。丹恒的注意力全在对讲机上，因此也忘了疼痛。

    “‘灰房子’的关停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负责人员全体死亡。”

    ＊＊＊

    丹恒跟学校请了个假，他回到无名客的基地，去找一样东西。

    卡芙卡告诉他，所有对“灰房子”的调查全都止步于负责人员的死亡和资料的销毁。而做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两人的脑海里都有一个名字。

    丹枫。

    丹枫其人神秘莫测，关于他的死亡，只能通过当时“灰房子”唯一的幸存者——应星，也就是刃的回忆来了解。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刃始终无法描述当年事件的细节。他无法走出丹枫的死，也无法走入。

    “不过阿刃曾在一次催眠中向我们透露，丹枫在死之前，寄出去过一个包裹。丹枫没有告诉他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包裹的内容。如今那个神秘包裹的去向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调查。不过，与丹枫有关的人如今除了阿刃，便只有你了，”卡芙卡的声音经由对讲机的转播而有些许失真，“丹恒，那个包裹，是不是寄给了你？”

    丹恒提前给姬子和杨叔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自己要返回基地，他们得知他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后表露出些许担忧。

    他抵达基地的时候只有姬子在，拒绝了对方的咖啡后，丹恒回到房间，垫脚在柜子上方摸索了好一会，抱下来了一个盒子。

    当时的包裹就是以遗物的名义寄给他的，如果同卡芙卡所说那样，发件人就是丹枫本人，那其中的蕴含的信息便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对自己这个兄长并不熟悉，所以当时的他并没有打开遗物，而是存放了起来。如今上面的胶带早已失去了黏性，轻轻一扯便松动开来。

    他打开包裹，发现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本是相册，另一则是一个方块状盒子，正面似乎还有一个形状怪异的锁。

    他先翻开了相册，只是第一页便叫他瞳孔微微颤了下。那是应星的照片，表情有些惊讶，但眉眼间透着几分蓄势待发的笑意。似乎是突然发现拍照者后下意识的表情，被摄像机抓拍住了。

    往后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应星，有在实验室专注cao作仪器的，有在食堂吃饭的，甚至还有在床笫之间神色迷离的……丹恒不用思考便知道拍下这些照片的家伙是谁。他不去想这本相册放在包裹中的意义，只是机械地翻动着。

    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照片上面不再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个。这次握着相机的也不再是丹枫，而是应星。应星一手将镜头对准自己，一手搂着丹枫，画面里两人亲昵地贴在一起。丹恒盯着那个黑发男人的脸，猛地站起身来去找镜子。

    一模一样，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丹恒忽然想起卡芙卡第一眼见到自己时所用的词汇。哪怕是兄弟，他与丹枫眉眼间的相像程度也有些过于离谱了。

    脑海中思绪杂糅。他闭目冥想了会，终于放下相册，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方形盒子。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那盒子忽然亮了起来，他的手指与盒子之间泛起蓝色的涟漪，而后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身份认证成功——丹枫。请问是否要进行留影机播放？”

    伴随着机械播报声，两个选项也浮现在盒子的上方的液晶屏上。一个“是”，一个“否”。而选项下面还有着一行小字：选择否会自动启动内容摧毁程序，不可反悔。

    丹恒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着相当沉重的，或许会摧毁自己现有生活的秘密……

    他没有犹豫地按下了“是”。

    屏幕闪了两下。

    画面里，男人的下半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似乎在调试设备。待画面抖动了两下后，男人退开，终于露出了全貌。

    是丹枫。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摄像头。丹恒觉得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了自己身上。

    “能看到这个视频，说明你已经打开了包裹，丹恒，”男人双手抱胸，声音冷淡，“留影机上面的锁是应星设计的，能够在转瞬间解构开锁者的DNA，只有完全匹配的基因才能打开这个锁。灰房子里研究这项技术的人很多，但只有他做了出来，他是个天才。”

    “你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丹枫的嘴角还残存着方才提到应星时的一抹浅笑，“你想必已经意识到了吧？毕竟眼前的每一条线索都在指向那个答案——”

    “是的，你就是我。丹恒。”

    “你不是我什么所谓的弟弟，而是那些人用我的基因制造出的克隆体。因为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所以他们培育出了你，打着等你一成熟便可以彻底放弃我的算盘。我看着你越长越大，过着和我一样残忍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像我。”

    “于是我策划了偷走你的行动，想要以此来击碎他们的春秋大梦。而应星是我唯一能够依赖的助力……是我的，从犯。”

    ＊＊＊

    “应星哥，能帮我看一下这个成像为什么显示不出来吗？求你了。”

    “把焦距往左调动0.03毫米。”被叫做应星的青年只是稍微一瞥便找到了问题所在，嘴里说着脚步没有停顿地继续往前走去。

    原先提出问题的家伙发出一声高兴的惊呼：“对上了！哥你眼神真好！”

    “那是自然。”紫色眼眸微微一弯，显得相当傲气。

    旁边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科员凑了过来，跟他并肩走着：“应星，听说你要跟进研究核心了？”

    “哪听说的？”应星挑起一边眉毛。

    “边研小组都在传，”那科员前后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大多数组员来灰房子两年参与点边缘项目就调走，你才来半年就进到核心，可不把大家羡慕坏了。”

    “少听点传言。”应星声音淡淡的，他停在一扇白色门前，对着门侧的摄像头扫描瞳孔。

    “所以是假的？”那人好奇追问。

    “不，是真的。”应星耸了耸肩，朝对方勾了下嘴角，就这样大迈步进了门。

    这个坐落于沙漠中心远离世俗人烟的研究所有着一个相当拗口的全名，因为太过拗口，人们总是根据它的外观而把它称呼作“灰房子”。

    灰房子每年都要从全世界选拔人才，而只要进过灰房子，哪怕只是做过边缘项目，调离后也会成为各大研究所抢手的存在。

    进入灰房子的核心研究组是大多数研究员所追求的目标，毕竟那里有着最为前沿的科研成果和最为慷慨的科学资源倾斜，对醉心科研之人而言是天堂。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如此。因为进入核心组意味着再也无法离开——保密程序的期限是漫长的一生。

    “你确定你考虑好了吗？”

    保密室内，应星看着眼前厚厚一叠合约，揉着手中的笔。对面的人又一次出声提醒道。

    “当然。”他点了点头，在页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去处。

    “感谢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那人收好了合约，勾起嘴角，朝应星伸出手来。两人仪式感充盈地握了握。

    “好了，请随我来。”

    随着电梯层数的负向递增，两人来到了位于地下百米的核心研究组的研究基地。领路人一边走着，一边向应星进行着介绍。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sao动。

    “那是什么？”应星问。

    领路人眺望了一眼，说道：“应该是研发部在进行注射实验。”

    两人往前走去，透过玻璃观测窗看到实验室内的景象，应星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注射实验用的是活人？”

    “活人？”领路人露出费解的神色，旋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他。那是由前代研究员编辑而成的特殊基因组制造的人造人，能够完美地反应实验结果，是专供给这个地下基地的临床实验体……”

    应星靠近观测窗，屏息静气地看着那个被束缚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接受药剂注射的青年。只是看外表对方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

    “眼下在用的实验体是经过14次迭代后唯一一个成功拥有完整人形的活体版本，我记得名字是……”

    或许是觉察到了陌生的目光，那青年竟然睁开了眼。碧绿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着，就这样同应星接触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甚至没有灵魂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下，应星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无法动弹，呼吸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雾。耳边，领路人张合的嘴唇里终于吐露出那个青年的名字。

    “丹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