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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斑遐想 第11节

    车在公路上绕来绕去,乘客支起身体一看,能看到下边的重重叠叠的屋顶。靠岸的地方,船密密麻麻,随浪细细摆动,相互挤压。绳子将他们像羊羔一样串起来,捆在岸边。

    海很宽阔,看不到尽头,太阳璀璨。这副景色,在城市里可看不到。

    仲正义叫醒后排的人。路满卓一个激灵,立刻打开车窗。叶莎尔困着呢,揉揉眼睛,懒散地靠到路满卓身上,也往外张望。

    然而,打开车窗后,迎面而来的却不是想象中凉爽的风。风是一团团热气,像guntang的野草,很热,蓬勃生长,迎头浇了他们一脸。

    姜扬治忍不住笑,空出手去晃动短袖:“哈哈哈。”

    “好热!关上啦!”仲正义刘海都被吹乱了,一边压下去,一边乐呵呵地抱怨。

    他们的安排是先去住的地方,然后开家里的车去快递代收点取行李。大家一起看到海,不久以后就抵达了目的地。

    姜扬治家没有特意改造过,从外观看,依然维持着老房子的样子,修缮也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缝缝补补。到处陈旧,油漆干裂,马赛克瓷砖也残留着污渍与植物。然而,他家到底是艺术家庭,氛围良好,父亲的审美相当超前,布置得颇有一番希腊乡村那风味。

    楼不高,带花园。仲正义下了车,去打开外面的门,供他把车开进去。

    姜扬治叫她一声,她已经下了车。坐了这么久的车,就是蜗牛也得腰酸背痛了。她正伸懒腰,听到召唤,立刻小跑过去,他摸了半天,向她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枚钥匙。

    单个的钥匙,像硬币似的,镶嵌在手心里。她去接,没有直接从他手掌中撬,而是将手搭住了,再移动着向后退,将钥匙勾到手里。

    仲正义拿到钥匙,笑着说:“你等等。”

    她的手离开了,人也转身跑远了。姜扬治仍然摊开手,悬在夏日的空气里,无声无息地停留了一会儿。

    门打开了。

    他把车开进去。

    他们下了车,路面用水泥砌过,光秃秃的,与两道篱笆围着的花园是两种不同的样子。但是,灰色的地面搭配暖洋洋的日光,没人敢说不暖和。花除了绣球,其他都是随便种的,都是野花,瞧着肯定有人收拾过。

    姜扬治打开建筑的门,让大家进去休息。

    屋里也很有格调,颜色都是明度高的颜色——白白的绯红色,静静的蓝色,温温吞吞的明黄色,薄荷奶似的绿色。窗户上是波浪纹的防盗栏,米色带花的纱帘蒙在窗户和门顶,桌子上都裹着桌布,柜子和梳妆盒都旧旧的。

    太阳炙烤过,室内还没有风,不可能不热。

    他们一进门,姜扬治就去开窗户。其他人也跟着帮忙。

    “通通风再开冷气吧。”他说。

    “休息的时候再开吧,白天我们要到处转的,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呀。”叶莎尔提议,“都出来玩了,还是要多出出汗嘛。”

    姜扬治又出去,问谁跟他一起去街上取行李。路满卓自告奋勇。叶莎尔问姜扬治:“山大王,我没有带牙刷,哪里可以买东西吗?”

    姜扬治想了想,转身辨别东南西北:“出去往那边走,左拐,再右拐,直走十分钟,然后继续拐——”

    叶莎尔没太听明白,但没关系,她带仲正义去,仲正义会帮她问路的。

    四个人分成两组,分头行动。

    车库是独立的。姜扬治到了后院,弯腰用钥匙打开卷闸门,抬上去后,里面是一辆喷漆成柠檬黄的轻卡。他和路满卓就这样走了。

    他们还没有分配房间,只问了洗手间。该出门了,仲正义把袜子和球鞋脱掉,换成了夹板拖鞋。看她这样换,叶莎尔也想换鞋了,既看了海,又是热天,也想让脚丫吹吹风。她也换了凉拖鞋。

    两个人出门去找商店。

    一开始,她们还记得方向,到后来就晕乎了。仲正义走在前面,发消息给姜扬治问路线:“哔——卟!哔——卟!sos!商店在哪来着?”

    但是,他应该还在开车,又不是平时那辆能自动播报消息的车,所以没读到。

    叶莎尔像脱水了的海洋生物,有气无力:“好晒哦,打个电话给他吧?”

    “坚持一下。”仲正义想说再找找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还是如愿看到了商店。

    要买东西的人是叶莎尔,仲正义带的东西挺全。门口有阳伞与供小坐的塑料椅,她就在门口等着,顺便看看海。旁边的冰柜旁,有人在挑冰棍。那人直起身来时,仲正义大跌眼镜。

    仲正义喊出他的名字:“季司骏?”

    只见季司骏敞开短袖外套,里头是真空,下半身则是夏威夷风的短裤,彻头彻尾,一副资深度假游客的派头。

    看到她,季司骏也眼前一亮,噔噔噔跑过来:“正义,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怎么在这里?”仲正义问。

    季司骏兴高采烈:“我看你微博马克了几个夏乡度假的东西,就猜到了。之前你们不就说嘛?今年暑假要找个海边度假!”

    仲正义只觉得头疼:“你好歹也说一声吧。”

    “好,”季司骏傻呵呵地挠头,“下次一定!”

    叶莎尔走出来,看到季司骏,她也笑起来:“是没带替身使者的jojo呀!”

    季司骏住在离这里有三公里距离的酒店,他已经来第二天了,去过海滩。但是,明显,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外星蓝人的故乡是夏乡。

    黄色卡车再开回来的时候,家里等着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季司骏激动得一蹦三尺高,两眼直冒星星,恨不得抓着姜扬治来回晃:“蓝人!又见面了!没想到啊!你籍贯是这里啊!我还以为你是华裔美国籍或者韩国籍呢!”

    姜扬治被晃得话都说不好了:“你你你别别别别说说说出出出去去去哈哈哈。”

    仲正义还在烦恼,忽然发现,回来的人似乎也增加了。

    姜扬治背后,一个小个子的波波头女生正警惕地看向这边。仲正义拉过路满卓,小声地问:“那是哪位?”

    路满卓还在卸行李,大剌剌地说:“姜扬治的熟人。在快递点遇到,就让她挤在轻卡前面回来了。”

    仲正义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波波头女生居然先一步开了口。

    “你们俩,”她说,“没人喜欢姜扬治吧?”

    这毫不掩饰的杀气呀!

    仲正义和叶莎尔都愣住了。

    姜扬治从背后按住小个子女生的头,打断她的示威,清晰明了地介绍:“这是滕窈想,家住得很近。她小时候我还帮她换过尿布。”

    “骗人!”滕窈想马上反驳,“你来的时候我都上小学了!”

    姜扬治笑着调侃,故意用揉乱她的头发:“哇,想不到你记性还挺好。糊弄不了了啊。”

    头发都变成鸡窝了,小女生却脸红红,少女纯情清澈见底:“哼。”

    卧室都在二楼,姜扬治住自己的卧室,剩下两个房间,路满卓占一间,叶莎尔和仲正义同住一间带洗手间的主卧。

    季司骏说:“我呢?”

    仲正义一把推开他:“你住你的酒店去。不好意思。孩子在打了,大伙儿甭理丫。”

    姜扬治看着他们互动,看着仲正义明显在被刷新恶感。他扬眉,低头时,嘴角微不可查地颤抖,继而恢复原样。

    “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姜扬治开朗地说,“我们去吃大排档。”

    仲正义又不能不让他请客。说到底,姜扬治和季司骏认识还在前头呢。

    他们出去随便撮了一顿,吃了家大排档。仲正义和叶莎尔说着话,一同坐下了。她们一坐下,季司骏就想坐到仲正义另一边。仲正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另一个人。

    当时,姜扬治刚好走到她旁边。

    仲正义两只手抓住他,把他拽到自己隔壁的位置。姜扬治被迫坐下。他才落座,一颗波波头也尾随而至,堵住剩下的座位。

    滕窈想瞪着季司骏:“干嘛?你找你的座位去坐啊!”

    季司骏一回头,路满卓已经在叶莎尔隔壁坐下了。最后,季司骏只能坐在仲正义正对面。

    仲正义和季司骏目光对接。当着周围人的面,他们也不好拌嘴。

    等到回家,已经是晚上了。夜晚的海边很美,可是,六个人里有四个人今天刚迁徙而来,都累坏了,吹着舒服的风回家。

    本来说好晚上开冷气,可到了晚上,风竟然这么大,把窗户打开,能嗅到充沛的海风。众人聚集在二楼。

    仲正义和叶莎尔在收拾行李,有人敲门,一打开,是拿着驱蚊贴的滕窈想:“姜扬治要我问你们要不要。这里风大也会有蚊子。而且飞着没声音,很大个,咬了以后的包也很大。”

    “谢谢。”仲正义接过去。

    “我切了西瓜,下楼吃吧。”滕窈想说。

    她们走出去,就看到季司骏靠在姜扬治门口罚站。问他干什么,原来是他一直在姜扬治卧室里转来转去,姜扬治嫌他烦了,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滕窈想三步并作两步,去叫姜扬治下楼吃西瓜。

    他们六个人一起走下楼梯。

    夏季海边的别墅里,灯忽然明明灭灭。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的不是星空,而是随时会消失的灯。一瞬之间,周遭陷入漆黑。停电了。

    “停电了。”有人在说。

    是季司骏的声音,离仲正义不远。

    什么都看不见。

    仲正义想,怎么办?有发电机或者临时电源吗?漫不经心的疑问划过脑海,忽然间,来自外界的驱动力令她往前。脚下是深渊,身体失去重心,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跌倒。

    黑暗中,仲正义被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第12章

    公众号是正经八百舞蹈协会,举办的舞蹈比赛也怪正式的。有些自持自由正宗的b-boy不会参加,这就过滤了一批。可是,但凡还想做个成熟的社会人士,走走主流路线,在这世界混的,都不会太排斥比赛。除此之外,这种申报过的主流比赛还会分级,多少岁到多少岁是一批人,多少岁到多少岁是另批人,少年组、青年组分得很清楚。

    姜扬治一点都不关心这个。

    他自认苦练popin,练习不比别的同龄人少。在报名去过几次的教室也和那些天天上课的学员battle过,没觉得人家有什么了不起。

    报名通过,参加比赛的通知发来,他计算了一下,那段时间有空。

    在家躺了这么多天,歌没写几首,天天在油管和niico瞎逛,人都要荒废了。

    姜扬治收拾行李,跟爸爸说了一声。爸爸在家门口端着碗,喂院子里养的小鸡。听他说要走,爸爸也不说话,就继续喂小鸡,然后看向他。姜扬治问明白了吗,爸爸就点点头,冲他笑一笑。

    走的时候,姜扬治坐了邻居家滕大伯的车。

    滕大伯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还在读初中,眼泪汪汪,却又偏要扁着嘴巴,一副严肃的样子,说:“不要走!”

    滕大伯是去市里干活,正在填装货物:“啊?”

    小女生尖叫:“不要姜扬治回越南!”

    “那都是哪年的事情了。”姜扬治笑得不行。

    滕大伯也尴尬,用力摸她的头:“你这个傻娃娃!”

    离开时,姜扬治靠在车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转眼之间,就来了这么多年。当初刚回来,被挤压在巨大的行李中间,心里只有身为孩子的无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