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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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更先到来。 在一个很平常的工作日下午，作为初中生的夏油优最后一次见到了夏油杰。 夏油优记得很清楚，那时红热的太阳恹恹的斜挂在远处大树的枝头，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道路上空无一人，拐过最后一个弯，夏油优看到了自己家，还有家门口的哥哥。 当时大概是觉得奇怪的吧，因为不是周末，也没有收到消息或接到电话，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爸爸mama应该都在家，哥哥就站在大门口，虽然往常也会不着痕迹地刻意躲避与父母的接触，可就这样站在门口不进屋也太冷淡了吧。 细微的异样堆叠在一起，让这个看似寻常的黄昏仿佛笼罩上了某种不同寻常的色彩，大脑受到感染无意之间琢磨着矛盾之处，连带着嘴里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发苦，他的身体似乎在隐隐排斥着什么，某个地方微妙的发冷地泛着不安，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预感到了悲剧的序章正在展开。但面前是哥哥——于是这种怪异的预感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就被忽略，没能阻拦住他的脚步。 见到哥哥很开心，其他一切情感都被压下去了。 他像自己常常会做的那样，在靠近自己哥哥后，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他，夏油优比夏油杰矮了一个头，看起来像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 夏油杰看起来兴致不高，愣了一下才略显犹豫的伸手回抱了他。他一手揽着少年人的腰，另一只手拍了拍男孩的脊背，又上移，手掌落在弟弟的头上，他抚摸着对方蓬松的黑发，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哥哥？”夏油优抬起头来问他。 “回来有一会儿了。” 这个拥抱其实也很古怪。夏油优能感觉到自己哥哥的犹豫，象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挡他们。 夏油优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兄长温柔的截断了那即将出口的话：“我没有很多时间留在这里了，优。” “要去外地出任务吗？大概多久回来？” “抱歉，”夏油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那温柔的表情雾一般朦胧，渗出些许寒凉，“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我还能联系上你吗？” “当然能，你有我的手机号。” “那，再见，哥哥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 他没有放手，最后一次收紧了手臂拥抱自己的弟弟，趁着弟弟无法看见自己表情的时刻，夏油杰终于能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颤抖的声音里隐含着庆幸。 “优，幸好……幸好你是……” 他的话语突兀的断在那里，像一道待完成的填空题。 可是夏油优永远都会给他答案。 “嗯，我是，我在。” 我是术师，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同类，是最听你话的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 夏油优知道他想说的意思，在十二年的短暂人生里，他的兄长已经无数次表达过对他存在的庆幸。夏油优知道哥哥日常与危险作伴，精神并不安定，而过早的被告知了世界暗面存在的也让他本人早早成熟，怀着对于兄长的爱与担忧，以及对自身弱小的惭愧，因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只好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因此不必多言，我永远理解你，我永远包容你，我是你的锚。 我在呢，哥哥。 夏油优听到头顶的呼吸声顿了一下。随即，哥哥放开了他。 “再见，优，别先回家，站在这里送送我吧，等看不见我了，再进去。”夏油杰有些急促的说完话，然后转身离去。 “好。” 高瘦的少年人背影里显出一种刻意的果断，很快消失在夏油优走过来的那个拐角，明知身后弟弟的目光一直追随，可夏油杰一次也没有回头。 夏油优乖顺的等到连那拉长的影子都消失在墙后，然后才在这个寂静过头的黄昏推开了自己家的门，他在玄关处换好鞋，走进客厅。 “爸爸、妈——” 话语卡在喉咙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重重击打了头颅，在一片巨大的轰鸣声中他僵立在原地。 哎呀，果然出事了。 像是有另一个人阴毒的藏匿在某处，直至此刻才攀着他的后背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发声，与那些被放过了的异常汇聚在一起嘲笑着他。 ……我猜你要哭了。那个人说。 在原地里沉默着愣了好久的男孩目光仍然没有移动，但他轻轻眨了眨眼，像是一座蜡像活过来了一样。随即那双很大的眼睛里迅速的笼罩了水雾，过多的水汽凝实成液体，压倒了不堪重负的睫毛在脸颊上流淌成溪河。 夏油优听不见那个不存在的人了，但他现在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近乎咆哮的哭声冲垮了习惯性的压抑，那被抗拒着的哭泣声顽强的从肺里从喉咙里逃逸。 他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夏油优聪明早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爱哭。习惯忍耐大概是早慧的通病。 他知道自己哥哥有着无奈。因此在父母面前竭尽全力做个好孩子，以证明自己可以获得世俗的成功去庇护哥哥。弱小的，有着咒术才能的夏油优一直作为普通人和同为普通人的父母一起生活着，即使在最可怕的噩梦里也从未想过这种场面。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呢？ 他无意识的望向窗外，只有昏黄的太阳将落未落。夏油优忽然意识到，有一个巨大的错误在不知何时早已开始酝酿，而自己从未发觉，现在，它落地了。 从踏入这个黄昏开始，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来不及挽回。 哥哥…… 哥哥……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身上压着一座山，灵魂成了气球，被包裹在厚厚的rou里。想要离开，却被坠在地上，那干脆一起毁灭来逃避这份痛苦呢？ 做不到。 rou体是灵魂的刑场，绑的严严实实的来折磨，却还要你活。 好痛。 …… 夏油优哭累了，又愣了好久的神才想起来该处理后续。涉及到超自然领域的杀人事件，他不太确定报警有没有用，咒术界的话似乎也没什么联系的渠道，不，还是有的，夏油优还有五条悟的联系方式。 不过五条悟跟夏油杰关系那么好，没准他俩是一伙的，但既然夏油杰没杀他，五条悟应该也不会。总之事情不会更坏了。 “我爸爸mama死了。” 他一字一字的按下这段话，按完又看了一会，接受了过量冲击的大脑现在基本上停转了，夏油优不太确定该怎么跟五条悟接触，就只能描述事实。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在修改一下说辞，加一些东西，比如现场的情况，比如夏油杰的异常。可是想着要思考，大脑却空空的，心也空空的，于是他发了会呆，还是就这样把这条消息发过去了。 等了一两分钟也不见回复，夏油优猜对方可能在忙。 他放下了手机，扫视整间屋子，这座房子前所未有的空荡与昏暗。他又看一旁的父母，他们也是，和这个房子一样灰灰的，就连那大片的鲜血也是，明明是那么鲜艳的颜色，却显得如此灰败。 收拾一下吧，他想。 于是他费力的搀起来父母，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给他们擦洗身体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开始收拾客厅。 扫地，拖地，把沾了血的沙发套拆下来洗，溅了血的摆件一样一样的擦干净。最后，他终于无事可做了。夏油优茫然的望向窗外，灰蓝色的世界里，树木张着手臂在风中阴郁的叹息，而他们身后，缝隙中能窥见一长条深重的暗色。在自高天倾泻的冰冷的银色光辉下，它内里混沌而轮廓清晰。 是山。 遥远的，连绵的山，已经吞咽了太阳，正安然的等待着月亮也坠落。 …… 五条悟闯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发着呆等洗衣机里染血的衣服洗完。房门被暴力踹开的巨响把男孩吓了一个激灵。夏油优看向门口的方向，但身体却没有动弹，还是五条悟循着声音自己找了过来。 五条悟看着他像在看什么怪物，夏油优不太确定该怎样对待他，他紧绷的精神把心脏也扯得刺痛，面前站着的人让他紧张又无措。男孩下意识想对他笑一下，然而对方伸手捏住了他的两侧脸颊。于是那个失败的笑容像干枯的树叶脱离枝干般颓然落下。 “你没回我消息。” “抱歉，我没看手机。”小孩被人掐着脸也还是努力把话说的字正腔圆。 “你也没听见我敲门。” “抱歉，我有点走神。” 他像是个只会道歉的小机器人 “夏油杰叛逃了，他现在是被通缉的诅咒师。” 小少年眨了眨眼，安静的“嗯”了一声。五条悟拿不准他现在的想法。干脆也就不揣摩，放开手，小孩眼睛肿肿的，脸颊上被他掐出两片红印子，看着怪可怜人的。 五条悟刚要开口，夏油优却抢先出了声： “五条先生，你知道该怎么举办葬礼吗？” 他的称呼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叫我什么？” “……” “嗯？”五条悟哼出一个疑问的音节表达不满，但夏油优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连头也没有抬，走神似的安静站着。 “我找人弄，你休息几天。” “谢谢。” “需要我做你的监护人吗？” 监护人？对哦，爸爸mama死了，哥哥成了通缉犯，他现在是个孤儿了。 “好呀。”于是他轻飘飘的做出了回应。 五条悟实在是拿这种状态的小孩没办法，说什么都是答应，好像完全没听进别人说的话。 “啧，”他有些不爽的咂了咂嘴，“先跟我回高专。” “尸体……”夏油优的目光飘向卧室。 “我叫人来处理。” “嗯。” 他小尾巴似的跟在对方身后出门。家门口停了一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车，夏油优隐约记得应该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型号。五条悟开门的时候驾驶座上的司机恭敬的喊了声少爷，然后问：“要回家吗？” 五条没理，把木头人似的夏油优拉到身前又塞进车里，然后自己在他旁边坐好，才回答： “去高专。” 司机默不作声的发动了汽车。 非常平稳，若非能看见车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 夏油优之前哭了一场，又强撑着收拾了屋子，体力和精神上都快要到达极限。五条悟原本正走神，余光里看见小孩的上身已经在摇晃了，他又往夏油优那边挨了挨。分不清夏油优是失去意识后才靠过来的，还是在睡着前主动靠了过来，总之五条悟感觉到肩上一沉。 夏油优睡着了。 “哥哥！” 他只睡了一小会就被惊醒，大概是做了噩梦，鼻翼上都是细小的汗珠。 夏油优抓着五条悟的衣服跟他对视。五条悟看着对方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大概是失望，也像是困了，反正他的精神，他的活气，rou眼可见的一点点剥离。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同情，怜爱，抑或是同病相怜？五条悟拍拍那黑黑的脑袋顶，又伸开手臂揽住了小孩的肩膀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悟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