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
变了
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终于沦落到了这个地步。那天一个天气不好不坏的下午,没有太阳,天色与室内光线都比平时昏暗,但仍能看见有细小的且如蜂群聚集的纤尘在几处地方飞舞,只有我一个人,时间也慢得像停住不走,一切都是那么老式,让我怡然自得,嗅闻着专属于这个时间段的冰冷气味。 住在这间女子宿舍里除我之外的几个人都不在,这种感觉太过难得而美妙。空气中都透露出一种格外甜美的欢愉。于我而言这是一种不请自来、宛若嘉奖的解放:我终于能够随心随欲地做任何事,哪怕是现在就这样草率地躺在地上感受后背体温的下降。我的头发没有任何遮挡地接触光滑水泥,视点落在悬挂着淡绿色旧吊扇的墙灰斑驳颜色破败的天花板上,仅就是这样,就与私藏的另一个世界自动有了联结。 可不能让她们看见呀。不然会觉得:这个女孩子八成是脑子又犯病了。她们是撞见我穿红色棉毛衫却往手上涂蓝色指甲油的时候都会皱眉的那种人。她们的世界与理念早就固若金汤,很多事情在其中已经早早被规定成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正常,什么不正常。 然后是四点了,挂钟勤恳地向我展示。我眯上眼睛昏昏欲睡,突然听见走廊由远及近生出一阵很吵闹的声音。我一下子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拍去身上多余的灰,以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飘到座位上抱起一本麦克尤恩的《水泥花园》,装模作样地翻着页。 门开了,三个女生麻雀一样边叫边推搡着进来。 最吵的最先进来。这一下就让我的心情很不好。短发看起来蓬松毛茸茸的像娃娃脑袋,白色半身长裙也明显是乖乖女打扮,但举止却与形象展示背道而驰。她进来后,先是转头讲话,再飞快地瞟我一眼,走到位置边把包放在桌上,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想回来呐,可是下午还有这么一堆破事……” 另一个,也就是第二个,语调像随意哼唱,她听见后接道:“天杀的周一。”她倒没有看我,声音也不大不小,这让我轻松一点。 绮荚进门的一瞬间我的视线不轻不重落到她身上。她今天身上配的是蓝白色,衬衫和水洗牛仔,耳钉在逆光的视角下轮廓瞩目。她没有想与我对视。但既然我这样直白地看她,她也不好回避,显得太紧急。她的节奏把握很好,接住我目光的时间停留一秒钟,眼里没有多余情绪,转身把门关上,径自走向她的床位。 我的世界分崩离析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被迫从它之中撤退,劝说自己早点从不必要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扮演游戏开始了。 女寝里的每个女生都爱装大人。但她们的演技十分拙劣,我能看出那么多的不自然,但很悲哀和她们在一起我也必须学会装大人。或者说其实我本就是大人,但是我平日里总是让她们误以为我还是小孩,所以也许她们也觉得我和她们打交道的时候在“装”。 绮荚站在洗手池前卸妆,我之所以关注她胜过其他人,原因很简单:她比较美。但我只是会分给她一点注意力,并没有任何喜欢或者其他什么感受。我只是知道她存在于大多数人都存在的世界罢了。 但很灰蒙蒙。就像书里那座水泥花园。 我避免着有关她们的一切事件。但难免沾染上些许粉末。某日和坐在寝室用餐,她们坐在一起,我背对她们。这时一只翅膀透明的昆虫落在我手指上,我惊叹着叫了起来:“天啊,一只好漂亮的虫子!” 随即我听到了一阵嗤笑。 是绮荚笑了,她在说:“这叫什么话呐。”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像在跳舞。那样的神情是一种得意洋洋的嘲讽。我装作不懂。但那种意味很明显,好像直接对着我说“你不在我们的世界”,好像是这样说的。 我没什么可觉得自尊心受挫的。这种事简直微如芝麻,她们对我态度还算过得去,我只是更愿意沉默罢了。 日子一点点过去了。我也并没有觉得它越来越难过。 绮荚洗完手了,这时她才转过身对着我,态度看似又想和我讲话了。我想回避她的视线但可惜来不及。她的眼睛一直以来都很特别,其中包含着一股强劲的穿透力。气场弱的人,通通接不下这一招。“我们单独谈谈吧。”她说。于是我跟着她,走出去了。如果在这一刻我能够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将是天大的恩赐。女寝的对面是巨大的花坛,所有鲜花正在盛开,很漂亮。绮荚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抱胸,似笑非笑。 “你真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啊。”她挑着眉毛和我说,阳光让她手上的熊蜂标本戒指闪闪发亮。那是我一周前送给我女友芮溪的,可如今它栖息在绮荚的手上。我一时半会还没法习惯。我心里很不舍得,那是我爷爷养的熊蜂,死后被我自己花功夫制成了可以永久保存的信物,象征着期望与爱,并且美。可如今它不属于我了。 她见我盯着那枚戒指,于是转了转它。 “想拿回去吗?不给哦。” 这是柳芮溪追她的时候给她的吧。我上周刚送出去礼物的第二天,她就和我说了分手,说她自己对绮荚很感兴趣。然后转头就把戒指送给她。绮荚当然会收,但不会答应柳芮溪,因为绮荚那样高傲。 “再说了,让你拿回去,你不会睹物思人吗?她可是第二天就甩了你哦。说来也怪,我那天还偷偷观察了你好久,看你有没有哭。也没能多伤心嘛,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怎么回事呢?是你不爱她?” 我沉默。 绮荚突然笑了:“你真的很贱。” 为什么?我抬头,那一巴掌却突然挟着风扫了过来。我的右脸如遭火烧。 “天生的贱骨头。我告诉你吧,柳芮溪和你交往期间的每晚几乎都出去睡女人,甚至玩3p,你还觉得无所谓吗?” 我忍着疼痛,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管。” 绮荚又笑了,笑得很疯。 她扯着我的头发缓缓凑近:“这都是因为你贱啊。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我不明白。 以前再怎么忍耐彼此,也不至于如此。撕破脸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感情吗?我到现在才明白,展绮荚,她是魔鬼。 人与人之间,原来这么复杂啊。我向来单纯,看不懂藏于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告诉你,我想看你哭,想看很久了。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一天到晚只有这一副表情,什么时候能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