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贤郡王围炉论德政,美公子月夜弄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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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名刀斧手的计划宣告失败,广陵王领着阿蝉快步离开。观其情状,宛如蜂蛰脑袋、火烧眉毛。 无他,皆因长公子说:“在下疏忽,来广陵时并未带足家仆。殿下若有难处,袁基愿去拜访谒舍处的使者,说服他借出亲卫。” 当初袁氏请了相熟的士族做媒,那位公子足足带了五百人来广陵,把城门卫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这等阵仗非是生性骄奢,乃是为了护送聘礼。 也正是因为这点,那五百人连城门都没能进。 谁成想在这等着呢。 广陵王心中微愠。她从未考虑过离开广陵,纵使水深如渊,纵使暗涌如潮……可若是连封地都保护不了,又谈何其他呢? 她草草用过晚膳,挑灯处理事务。多年经营,徐州士族已对广陵王的窝囊深信不疑,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帝星黯淡,群雄逐鹿。就连徐州牧也蠢蠢欲动,开始考虑拥立的人选。 按理来说,广陵王出身宗室,乃是最合适的傀儡。可惜她与陶谦素有旧怨,近来又恢复了女身,因此不得不摇身一变,成为徐州牧的眼中钉。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 夜风骤起,琴音入户。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广陵王侧耳,意识到这是诗经《甘棠》之句。此时此处,会弹这首曲子的唯有一人。 她停笔推门,循着琴声来到一座石亭,果然见到袁基。 他已奏到“召伯所说”之句,不出片刻,便停指颔首: “殿下,巧遇。” 《甘棠》乃是感念召伯德政所作,如今奏来实在意味深长。袁基选中此篇,固然有引广陵王前来的意思,只是烛火融融,笼在他脸上甚美,她也就不计较了。 “好动人的琴声。” 袁基起身揖道:“对月有感,信手闲弹。殿下若是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了。” 广陵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受邀入座。 袁基奉上热茶,说道:“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只是乱世之中,人尚且不能保证,又如何能护住几棵树呢?” 广陵王道:“人伐一株,民栽十株。主君仁德,就会有无数甘棠种下。” 袁基轻笑:“殿下善见。今日一晤,恍若久别重逢。” 复又叹道:“可惜相聚匆匆,明日便要分别了。” 广陵王道:“不必担心,我走后,王府里的女官会传达我的意思,谈判依然可以进行下去。” 言罢,她端碗饮茶。隔着氤氲的水气,袁基的双眸如同琥珀,温暖、剔透,莹莹生辉。 “有殿下的承诺,在下就安心了。只是……啊,是我唐突了……” 广陵王疑惑道:“只是什么?” 袁基:“没什么,只是得知殿下尚在人世,袁基……十分庆幸。” 烛光明灭,那琥珀般的眼睛转过一个角度,潋滟如同水波。 “往事已不可追,余下的日月里,唯有陪伴殿下,但愿弥补一二。” 略显犹疑地,长公子靠了过来,再次隔着衣袖握住广陵王的手。与白日里不同,这次他的手很凉,仿佛三十载的空待,皆被拢于掌心。 “你的身上好冷,让侍从取件衣服来吧?”广陵王动了动手指,到底没忍心挣开。 袁基道:“这样依偎着就很好,殿下,请再多待片刻吧,即使只有今晚……” 着实是灯下观美人。在他垂目倾身之际,广陵王动不了一根手指头,莫名其妙地尝了满腔玉茗香。 有点、有点诱人啊…… 广陵王面颊飞红,虽则如此,仍不忘反客为主,在袁基的下唇轻咬一口。 “唔,殿下……” 峨冠倾落,玉带委地。袁长公子如一片花叶,欲拒还迎之下,竟然不堪摧折地倒在石板上,使广陵王很是尴尬。 “抱歉,我扶你起来。”她讪讪地起身,递给袁基一只手。 袁长公子低眉:“是我驽钝,扰了殿下兴致。” 等人站稳,广陵王又心虚地发现他的发冠不见了,腰带上的玉钩亦碎了,一整个被欺负过的样子。 而就在这不清不楚的时刻—— “长公子,您没受伤吧?”消失了一晚上的侍从突然离奇出现,并且老母鸡似地护在袁基身前。 侍从红着眼睛控诉:“有些事情长公子不便说,小人原不想多嘴的,只是实在看不过……” “退下。”袁基打断他的话,随后转向广陵王,“不过是些冲动之语,殿下不要在意。” 侍从:“殿下身为汉室宗亲,不以德行立世,反而强抢民夫,如今……如今又来欺侮我家公子!小人替长公子委屈!” “等等,强抢民夫?什么民夫?”广陵王只觉好大一口黑锅。 袁基道:“殿下身份尊贵,袁基明白的。” 明白什么?有什么是身份尊贵就能使人明白的? 侍从义愤填膺:“殿下的副官!听闻从前也是一名务农的老实青年,却被强取豪夺失了清白,不得不委身广陵王府!” 委身?广陵王府好好的委屈谁了?心中虽是如此想的,广陵王仍向袁基解释道:“我和傅副官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你看,非工作事件他都不随我来的。” 袁基浅笑:“我信殿下。” 广陵王又道:“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种传言的?” 袁基道:“来广陵前,有一名叫郭嘉的文士前来拜访。” 广陵王:“……” 呵呵,没见过,但最好别落我手上。 袁基牵住她的衣袂,歉然道:“是我误会了殿下,不知殿下可愿听我再弹一曲?” “啊,好啊。”虽然兴致全无,但广陵王还是答应了。毕竟就这么抽身离去,袁基难免会多想,回头把人气晕了可如何是好? 她敛衽入座,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但闻起调婉转、琴声清越,是男女相会的必点曲目——《蒹葭》。 由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甘棠》不过是引子,袁基真正想弹的,恐怕是这首《蒹葭》吧。 如此想到,她也就问了。袁公子却是不置可否地: “那么殿下喜欢吗?” 广陵王微笑道:“我可不敢喜欢。” 袁氏乃天下门阀之首,袁绍、袁术拥兵自重,素有问鼎之心。身为宗室,被这样的家族控制,后果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 她低头抚摸脖颈上的疤痕,胡粉盖得再厚,依然无法遮掩伤口处的凸起。 险些被割喉的广陵王从昏迷中醒来,张口,只能发出嘶哑的怪声。华佗说,脖子破了个洞,所以说话漏风,等伤口愈合就没事了。他还说左慈问她要不要回隐鸢阁,如果回去,就来广陵接她。 广陵王拒绝了。于是在被士族们为难时,不得不沉默着,全靠副官与徐庶维护。 伤病至此,尚有康复的一天,到了袁氏手里,才叫有口不能言。 广陵王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