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呆霸王歪撩云台雨,冷二郎毒设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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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看来四字有害,不如一笔勾销。 此诗乃是宋代的佛印和尚为劝人养性修身所作,言酒色财气皆有害于世,当早做舍断,好结善因。然凡俗之人、下机之士,却多耽溺声色,无法自拔。或有嗜酒者,往往因醉误事;或有好色者,往往因欲伤身;或有贪财者,往往因利害人;或有纵气者,往往因性招灾。这四样个个猛若豺狼虎豹,沾一样已是了不得了。却有些蠢物,仗着胡喝一碗孟婆汤,乱投一个好人家,便倚财仗势,横行霸道,四毒犯尽。 今日要说的,正是这样一个稀世祸胎。他姓薛、名蟠、表字文龙,出身金陵首富皇商之家,乃是紫薇后人薛公的后裔。薛蟠五岁便没了父亲,家中又只这一个儿子,他母亲溺爱得紧,不曾加以管教。他便依了天性,整日走马斗鸡,游山玩景,到如今大字不识得几个,吃喝嫖赌却是样样精通。 金陵城中人人畏他性情奢侈,言语傲慢,遂送了他个称号——金陵一霸。当面赞不绝口,恨不得夸出朵花来,待人走远了,却是立即朝地上一呸,狠狠骂句“呆霸王!” 却说薛蟠长到十五六岁,为争个女孩子使,打死位乡宦公子,惹了桩官司在身上。然他仗着家世巨富,浑不在意,只管拿出银子,收买了走马上任的新知府,官商沆瀣一气,天上地下,怪力乱神,互判一通,自个儿则收拾了细软,陪着幼妹寡母上京选秀。 薛母乃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同荣国府王夫人一母同胞,感情甚笃。三人进京后便借住在荣国府,府中同他年龄相仿者甚多,皆是一般纨绔习气,几人日日聚在一处观花会酒,嫖娼赌博,好不快活。 一日赖大家的做席,请了他并贾家子侄、几个大官子弟在外厅吃酒。因有长辈及大观园一干女眷在场,惯说的浑话每每到了喉头都被生生掐断,薛蟠处处不得劲,干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百无聊赖间,忽见戏台上,一个男子反串的花旦婀娜上场,他双眼一亮,登时犯了旧病。 待那艳丽花旦下了戏台,他立即借故离席,钻进妆阁,对着那男子殷勤侍奉。男子已洗去满脸铅华,露出本来面目,更是俊美无俦。但见他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睇眄流光,秀鼻似危峰耸立,双唇如石榴初熟。他眉宇神色分明冷若冰霜,嘴边却又无故捎出一段艳色来,当真是不可方物。 薛蟠不自觉滚动喉头,吞了口口水。他自上回见了男子便念念不忘,费了好大通心思打听,方得知这人姓柳,双名湘莲,最好串风月戏文,只当是优伶一类,心中痒痒,恨不得当场认个契兄弟,哄到手中戏耍一番。无奈柳湘莲天天萍踪浪迹,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好不容易得个引进,怎能放过大好机会? 薛蟠若赏奇珍般,左右打量湘莲,一双眼睛贪婪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瞧着瞧着,一个没忍住便上了手。岂知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虽是素性爽侠,不拘小节,却怎容他真刀实枪地调戏?湘莲受他猥琐目光,胸中早已不快,不过碍于好友赖尚荣的面子,暂且忍了下来,下巴猝不防受他一摸,心头一阵恶寒,脸上忿然作色,斜他一眼,冷哼一声,摔下巾帕,系了披风,越出房门。 薛蟠见美人愠怒,心海一荡,追将出去,拦在湘莲前头。湘莲欲往左,他便往左;湘莲欲往右,他便往右。湘莲见他纠缠不休,又恨又恼,忽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邀他北门外头、桥上相见。只是若真心相好,便悄声儿的,谁也别告诉,免得污了自己清白名声。 薛蟠满嘴诺诺,喜不自胜,二人复入席吃酒,吃得有八九分了,一前一后出了赖家。湘莲先至一步,在桥上相候,见薛蟠骑着马打桥上过了,头犹拨浪鼓似的不住乱瞧,竟未看见自己,不觉好笑,晓得这草包已醉了酒,遂哄他下马设誓。薛蟠笑道这是自然,跪下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天诛地灭。” 听得薛蟠话音落地,湘莲抬腿便踹,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薛蟠伏在地上,不住哼哼,湘莲走上前来瞧了瞧,省得他是个不耐打的,收了七分气力,左右开弓,往他脸上拍了几下。 薛蟠肌肤本白,脸上登时开了果子铺,湘莲犹未解恨,又听他质问自己不愿便罢了,为何赚他出来打他,登时火气更盛,拉他在芦苇荡中,取了马鞭来,照着他背上抽了三四十下。受冷水一浸,薛蟠酒醒了大半,只觉身上疼痛难忍,终于开口求饶,好哥哥、好兄弟、好老爷地叫个不停。湘莲本无意打死他,只当给个教训,抽身欲走,又想道:“我自一走了之,然他这般德行,又投了个好胎,不知还会糟蹋多少孩儿,我须得使个法子,断了他这yin念才是。” 他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眼波才转,心头便有了计策。他一把捉住薛蟠后颈,提个猴儿般拎起,猛地丢进草地里。薛蟠“喛哟”一声,以为湘莲发了善心,顾不得屁股疼痛,挣扎着便要爬起道谢,哪成想后背方离地,却被一只黑靴点住胸口,复又压了回去。他生得又有几分肥胖,登时如只四脚朝天的乌龟,无论手脚如何扑腾,都是白费力气了。 薛蟠正想问湘莲用意,忽见寒光飞也似的闪过,吓得浑身一哆嗦,竟尿了一裤子。好在之前滚在芦苇荡中,他下半身已然湿透了,一时也看不出来是尿是水,然那股子尿sao味却是掩不住的。 柳湘莲皱起眉头,嫌恶道:“你这根东西,连尿也管不住,不如我替你废了,省得做摆设。” 薛蟠脸色煞白,几乎快哭出来,急急磕头讨饶:“我的柳大爷,我是真知道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饶了我这一回罢。我还没有娶老婆,也没生儿子,要真废了可怎么办?你就算积积阴功罢,饶了我这回,我是再也不敢了。” 湘莲冷笑一声,却是不听,手起剑落,犹如阎王索命,吓得薛蟠死死闭紧了双眼。只可怜两只耳朵无可奈何,不得不听,且目不视物,便听得更加真切。但听得那凌厉的破风声浑身便无法自制地打哆嗦,又想到下半辈子的凄惨,登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湘莲见他尚存几分真性情,嫌恶去了几分,收剑归鞘,问:“你哭什么?” 薛蟠哽咽道:“你果真是个冷心冷面的冷二郎,好不通情理,我都成废人了,还不许我哭?” 柳湘莲给他逗乐了,难得有耐心,问道:“你可疼么?”薛蟠道:“给你打得浑身上下都疼,早疼麻木了。”湘莲踹他一脚,道:“你且睁眼瞧瞧。”薛蟠却赌起气来,死活不肯睁眼,湘莲扬言要拔剑,他才肯裂开一条细缝,飞快觑过一眼,见自己下身虽赤裸着,那话儿却仍旧好好地在身上,又惊又喜,双手捧住,宝贝般拢在手心,许久才想起舒一口气,又不住向湘莲道谢。 湘莲似笑非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且将屁股洗干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