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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二十六章

    “这是?”乐无异不由怔愣住,目光凝在那块莹莹的宝玉上,无法挪移。

    雕饰精妙的物事,此刻安静歇在青年袒露的掌心,山风吹拂过来,却无从换来此间的灵台清明。

    这根玉簪应是下了许多功夫,单看雕工,便是乐无异遍览奇珍仍旧未曾得见的妙物,不知出自哪位巧工之手。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百里屠苏道:“这块玉,是我少时寻访得来,留存着要赠与你,奈何先前未曾想要雕琢何物,如今又逢变故……只好寻找空隙缓慢雕琢。”

    言罢,目光落在发簪顶端缠绕纠缠的繁复纹饰,温玉仿佛有种吸力,如它的造物者一样静默着,将那双深黑瞳眸漏出的情绪缓慢地凝入成型的坚硬的玉器。

    不动声色敛入一颗翻覆跃动的痴心,凝结着,如玉一般,安静、微温、莹莹。

    分明已经做过握云携雨彻夜厮磨的狂浪之事,紧贴交缠时心跳的激越依稀仍旧响在耳侧,乐无异却从百里屠苏身上觉察到赧然与郑重混杂在一起的奇异感触,像是压抑太久,终于难以抑止的倾盆暑雨,无有预兆地砸下来,带着迟来的,少年郎初开情窦时的青涩真心。

    青涩,一旦落在百里屠苏身上便觉无来由的违和。相伴长久,乐无异从未认为百里屠苏会有这样的情绪,即便最为青雉的时候,那人一样惯于做兄长、挚友,甚至偶尔有一点严父的错觉,百里屠苏的面庞青雉过,神情与心智,却始终未曾让他抓到同龄的影子。

    为此,他曾揶揄过一句无趣,彼时百里屠苏尚未长成的脸庞依稀能够看出日后俊逸流畅的影子,那端坐着的侧影不动分毫,玉山巍然,不肯倾颓,只有眼睫颤动得似乎频繁了些,到底还是完满遮掩住真正的思绪。

    当时乐无异暗暗地失落了一会儿——激将法也激不下的端肃形貌。

    若说是面具,百里屠苏的面具未免牢靠过头,紧密黏合血rou,在生长中一寸寸嵌入,乐无异渐渐不再生出多余疑惑,只将其当作天生如此。

    天生少年老成,天生端正持重,天生是一流的剑客,天生爱武成痴……

    却从未探究过深埋其下的因由。

    乐无异看到那面坚硬的面具剥落下厚重碎片,面具后的真形缓缓脱出云雾,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面前。

    冷漠剑客不是他,嗜血魔头不是他,支撑这两者的不过故剑与魔剑,真正将外物丢掷开来,百里屠苏时刻掩藏的,不过是一点狼狈、笨拙、退缩、激荡、赌咒一样的动心。

    迟来的少年心意,此刻同玉簪一道递送过来。

    敞露着,玉一样透出内里,可以抛掷,可以遗落,任由乐无异怎样处置。

    伫在江湖风云中心的魔头擦拭血污、收敛剑刃,少年郎一样赧然而郑重地赠出定情之物,带着被推拒的忐忑,思索着玉簪的纹饰是否不大合宜,意中人会否不喜……

    太过寻常。

    唯独这一层寻常,始终不曾展露人前。

    只有见到这一面,才算真正获知百里屠苏的全貌。

    全貌,除却末路穷途,再无招架之术,不会不管不顾,任由暴露。

    乐无异随他的目光看向掌中玉簪,有一种接下的冲动,他将眸光挪移开,转向百里屠苏,自小看惯了的皮相,自小受惯了的照拂,自小收惯了的珍宝,然而这一回,不能再收。

    百里屠苏的掌中从未藏匿利器,从未昏头,青年只是对他再无办法,只好剥落鳞甲,露出最初,寻常到有些好笑的赠礼与心绪。

    心脏狂乱地跃动着,撞击在胸腔,几乎使人有些恍惚。乐无异真正明了百里屠苏对他的请真,心脏跃动最为紧促的瞬间,他甚至想要俯下身去抚摸百里屠苏鳞甲下一览无余的血rou,抱拥过去,偎温对方的血。

    可是不应当。

    “我不能收。”乐无异挪开视线,“倘若有心赠我,不如将它换作自由。”

    很久,耳畔只有林风。

    林木枝叶摇动着,带落雨后的湿气。

    天边隐有雷声酝酿,阵雨过后,又将是一场大雨。

    百里屠苏并未收回玉簪,渐渐暗沉的天色中,青年漆黑鬓发落下阴翳的影子,遮挡住神情。

    乌云沉堕着堆积一处,深暗地覆压天幕。

    “将落雨了,山路难行。”百里屠苏平静地道出这句话。

    “可我时常雨中行路,并无阻碍。”

    “山雨无常。”

    “我……”

    正待说话,乐无异余光中却瞥见百里屠苏缓缓地抬起眼,漆黑瞳眸不知何时变作可怖的红。

    又入魔了。

    意识无端模糊之前,脑中只余这一念。

    待到沉梦初醒,眼前已然不是这些日子住惯的屋舍。百里屠苏不知寻到什么新的去处,四围比之先前更加宽敞,只是窗扇更小,且以厚重宽木牢牢钉嵌,以至于难分昼夜,不过房中仍旧明光莹莹,十余琉璃灯盏雕作花叶姿形,间有明珠杂落左右,于锦缎丝绸之间静静放出暖柔的盈光。此间布置不似先前简素古雅,反倒效仿着长安城中奢美的新风。

    只是无有院落,门窗紧锁,再无逃离可能。

    乐无异本欲抬起手腕,不料牵动一阵冷碎的碰撞的声响,腕间冰凉微沉的触感后知后觉地袭上来,乐无异这才发觉自己双手被一双纤细锁链拘在床头。

    不对,不止双手,身下足腕,甚至脖颈,同样被纤巧的,貌似无害的银色链条锁缚着。

    起身与翻动并无影响,只是不能脱离床榻半分。

    这一回的束缚比之先前更加考究,蛮力无从挣脱,身侧再无利器供他一点点将其磨脱,甚至,这物质地蹊跷,即便利刃在手,怕也不能彻底斩断。

    百里屠苏看似失去神志,所作所为,却更加谨慎。

    灯盏安静地放出诗文之中,天上界一样流转着的华光,一颗明珠因他烦躁的翻身动作滚落在掌中,温凉地熨帖着算命先生口中昭示着一生顺遂、福缘深厚的掌纹。乐无异的掌心生了汗,躁意顺从心火向下游走,使得掌中一点点热起来。

    即便翻覆难以成眠,但是,他的心中并无惧意。

    足步声传过来,带着窗外落雨的湿意,热息蒸腾着,百里屠苏靠近了他。

    不必睁眼,乐无异知道他就在咫尺之间,静看着,长久到好像不敢触碰。

    躁气始终不肯退却,反倒在百里屠苏靠近的时刻愈加汹涌,乐无异不由皱起眉头,侧卧着的身体蜷得更紧一些。

    喷洒在颊侧的,克制着的吐息奇怪地暂停了,乐无异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屏息,只好继续装睡,片刻之后,那道气息彻底远离了他,脚步声渐渐远了,百里屠苏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缕血腥缓缓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