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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你没猜中。”赵云深问出医院的地址。他简单收拾一遍行李,连夜赶去了医院。他从没对医院生出那么强烈的恐惧感,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赵云深的血液和骨头完全凝固,如同一座被人敲得粉碎的石雕。他轻声道:“爸爸?”隔壁病床的老头在打鼾。赵云深的母亲趴在一旁补眠。赵云深并未唤醒父亲,但他惊动了母亲。母亲乍一眼看见他,还以为是做梦,便低下头去揉眼,剪短的头发毛躁干枯,灰白交杂。“妈。”赵云深念道。母亲问他:“考试结束了?”赵云深盯着病床:“还没开始,我请假回来了。”母亲又问:“你们领导给你批假?”“是啊,”赵云深摘下围巾,“听说我家有事,立刻批假。医生和护士的地位上升很多,现在都讲究一个人文关怀。”赵云深和母亲交谈时,病床上的父亲悠悠转醒。他身高一米八几,瘦得只剩一具黄皮骨架,有没有八十斤?赵云深并不确定。记忆中的父亲是强健有力的。小时候,赵云深随父母回乡,参加镇上的赶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父亲把赵云深举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一家三口走街串巷,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的父亲身患胆管癌,晚期确诊。母亲和赵云深提起,这个病特别缠人,不仅麻烦,还很疼的,剧痛一旦发作,就需要注射吗啡。赵云深万分清楚,胆管癌患者依靠吗啡止痛,病情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他弯下腰,躬身靠近父亲,喊道:“爸爸。”父亲应道:“唉,爸还在呢。”父亲抬起一只手,碰到赵云深的手腕。赵云深低声笑了:“爸,我是医生,也在肿瘤科实习过。你答应我,别放弃,心理作用的影响很大。我明早去找你的主治医生,现代医学发达了,你会没事的。”父亲只是点头。赵云深反握他的手:“爸,我再过四年博士毕业。毕业典礼上,你怎么说也要来吧。还有,我和许星辰正在商量结婚的事,到了婚礼那天,新郎的父亲必须上台发表致辞。”父亲隐有期待:“是的,爸爸知道。”赵云深与他拉钩:“我们说好了。”赵云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像个小男孩一样索求父亲的许诺。而他的父亲一如当年,痛快地答应了他。这一瞬间,他拾起很多记忆的碎片。比如他喜欢吃另一条街上的烤羊腿,父亲下班时,经常骑着自行车路过那里,打包一份带回来儿子。又比如,互联网刚刚兴起时,父亲咬牙给他买了一台电脑,摆在房间里,教他如何拨号上网。他非常想抓紧父亲的手,但他无法用力。之后几天,赵云深一直留守医院。他不断和主治医生沟通,对方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那一副见惯生死的淡然态度,都让赵云深觉得讽刺又好笑。他对医生说:“我愿意折寿二十年,换我爸爸再活五年。”医生感叹:“在世的人更要珍惜生活。”赵云深平白无故冒出一股火:“你什么意思,我爸人还躺在病床上,你们医院要放弃治疗吗?”医生礼貌地辩解:“我们一定会全力救治。”赵云深此前一直站在医生的角度。患者家属的态度稍有不好,他就懒得理人。如今,角色颠倒,他一时竟然也没适应过来。他彻底放下了学业。每天待在病床前,盼着医学奇迹的降临。那一天的上午,赵云深还觉得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昏睡的父亲忽然意识清醒,想吃一碗米粥。“白米粥和豆沙包。”他这样说。停顿片刻,他又含糊其辞:“长身体啊,不能不吃早饭。”赵云深上初中时,很不爱吃早饭。他听到父亲的话,就像被锤子砸裂了脊骨,他牵起父亲的手,冰冷又潮湿,这代表了骤减的循环血液量。他急忙喊:“爸,坚持一下,你答应过我。”他冲出病房,到处找医生。他的大脑麻木,不会思考。既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又像是已经得道成仙,双脚虚无,漂浮在走廊上。隔着几间病房,赵云深听见一阵“咯咯”声,来自病人肺泡积攒的分泌物,预示着死亡不可挽回。赵云深转身,狂奔回病房。已经来不及了。他爸爸说过:“等你博士毕业,我想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还说过:“爸妈永远是你的后盾。”可惜,命里注定会缺席。从那天开始,赵云深没有了父亲。赵云深的爸爸是个好榜样。他答应儿子的事,从来没有反悔,也从来没有食言。唯一的一次不守约定,就是在医院说:再活七年。然后,他只活了七天。母亲一边收拾遗物,一边告诉赵云深:你那时候总抱怨,谁家儿子二十多岁了,还每天往家里打电话?我们经常打电话给你,不是故意让你烦。你爸爸病倒了,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跟他说句话,他心里高兴。第31章预兆赵云深失踪半个月。辅导员联系上了赵云深的母亲。赵母说,丈夫去世,儿子在家守孝,暂时赶不回学校。她问辅导员,学校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辅导员不断安慰她,憋到最后才说:再过几天,就是大四年级的期末考试。虽然赵云深事出有因,但是,学校的考试规定不能更改。母亲含泪,转告儿子:“你去学校考试吧。”赵云深却回答:“过了头七,我再走。”母亲劝说道:“你爸还在的时候,就怕打扰你的学习。你那么用功,家里给你的经济支持不多,也没办法托人帮你找关系。你总是说,最大的愿望就是拿到职称,进大医院……”赵云深抬起手,扶着一旁的桌子:“妈,你别担心我,你回房间休息。”无论如何,他们还要打起精神,办好后事。亲人去世的那一瞬间,痛苦就在心底扎根。之后的追悼会、葬礼、上坟,都将反复提醒在世者:阴阳相隔,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哪怕他生前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每当想念时,他的至亲也只能到坟前坐一坐。自从父亲走后,赵云深母亲的精神与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她不上班了,请过病假,枯坐在家,经常整理几十年前拍过的老相片。八十年代留存的黑白照片中,赵云深的父亲年轻挺拔,英姿飒爽。照片边缘是锯齿状的花纹,背面写有一行字:“思你念你,此生相依。”赵云深的母亲对着这张照片流泪。隔日,她去了影楼,放大照片,做成遗像,挂在书房中,桌前摆上烛台和香炉。她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