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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定胥一推竹筷,再不言语,兀自扒饭。不久吃完,庾定胥端起食盘,“你好好休息。”“表哥,”张紊喊住他,嚅喏着,“我想求表哥替我寻个事做。”庾定胥俊眉微一挑,“再说罢。”张紊看他出去,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些年里他的冷淡嫌弃,到底伤了年少时的感情,以至于顾念旧情收留他,却连理他也不愿意。过了半个时辰,庾定胥又来叩门,这回带了几本书来,一把递进张紊怀里,“喏。”张紊旧话重拾。“……我这样闲着,觉得愧对表哥。”庾定胥定定看他,轻轻启口,“你真变了……好生歇息,不急。”还抬手往他肩上一拍。张紊是想问他的:你讨厌我么?讨厌从前的我,还是你口中变了的那个我?始终开不了口。到绍兴的头两日,张紊是缩在房里过的,比之从前,心境却大不一样,从前是闲适,如今是闲得像笼中鹊蚁。这日吃完午饭,庾定胥正收碗,张紊一把握住他手腕,“表哥,不如我去洗碗。”庾定胥盯了他半晌,松手放下食盘,算是默默同意。也无半句话,二人便并肩往厨房走。“隔壁与这边是通的,住的林知府,房前那块地种了些花草,你无事可以松松土,盘弄盘弄,我窗台上放了些碎钱,你想出去便出去,这是厨房,这水缸里的水须得舀出来洗碗。”张紊一怔。庾定胥睨他一眼,“怎地?”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的。这怎么能说,只好呵呵笑说,“表哥说了好多,在想你说的话。”庾定胥往那石墩上一坐,袖子一捋,露了两只结实手臂,“你先看我做。”张紊看着,也动了手。一个盆里,二碗二碟,两双手。杭州张家院里,有一株合欢,犹记得少年洇花沐雨,不知人大了,还发旧时花。莫道疏远,这边依旧庭院。时日渐缓,日晷仍抛。到七月上时,张紊在庾定胥房里,住了五日有余,一晚他起来小解,一摸恭桶,原是落在了外头,摸着黑出了里屋,路过庾定胥睡的竹床,昏暗中也见得那人睡不太好,一手捉着蒲扇,一手在身上拍打。打甚?自然是蚊虫。他小解回来,便蹑手蹑脚往旁边一蹲,轻抽了他的扇子,慢慢摇着,默念道:我已经晓得错了,误会你入仕,误会你言不由衷出尔反尔,误会人人负我,原来最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是我。他忆起姑母调笑:定胥最得蚊虻欢心,又怕热,夏日于他,的确难熬。想了想,推了推他,轻唤道,“表哥、表哥。”庾定胥茫茫然睁眼,“……墨魁。”21张紊微微一诧。“表哥,你去睡帐子里罢,让我睡外间,”他看庾定胥脸上依旧茫然,不由得发窘,“我不引蚊子,再者,里间凉快些。”庾定胥隐约嗯了两声,又倒头睡下,“……我明日还有许多事,要睡了,你也去睡。”张紊一时无措,“表哥……”庾定胥却不应了。也不好再吵他,只好径自去睡了。翌日早,他醒时,只见桌上稀粥馒头被纱布盖得好好的,窗外鸟雀叫嚷,日头已高。“张小相公。”彼时张紊正凭窗翻书,窗外冒出个脑袋,小丫头巧笑倩兮,“张小相公在做甚?”“看书喏。”“甚书啊……张小相公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去罢?”“玩甚?”一听说玩,张紊双眼便一亮。“去院子里踢花毽呐,光我和小姐,颇无趣的。”“我同两位小姐……不好罢?”“有甚不好,张小相公大可以去问问庾大人嘛。”张紊当即将书一放,“也好。”那小丫头便将他往前头府衙带去,正好厅里在审案,二人只好缩在楠柱后头,眼巴巴地寻索庾定胥身影。“看着人了么?”“没呢。”大老爷左侧那人挡住了,张紊伸长了脖子想看。“做甚么?”平地里淡淡一声,惊得他一个激灵,霎时站直了,“表哥。”庾定胥手里捧着卷宗,先瞥了眼那小丫头,又瞥眼堂内老爷,最后才看回张紊身上,“找谁?”小丫头古灵精怪地一抿唇,“小姐约张公子去玩。”庾定胥迎着张紊那眼巴巴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字。便略过他们,“我公务忙,不必问我。”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张紊却分明自他脸上观出了一份不悦。林嵋儿两指提着花毽,道,“庾大人待小相公你,真是不错。”“是,表哥厚道好人。”她便掩嘴嘻嘻笑了起来,“你来了这些日,也没见你出过门,可不比新娘子还新娘子。”张紊也不恼,“自觉亏欠表哥的,不好不安分。”小丫头也笑,“可不是,刚去约他,他倒好,要去向庾大人报道一声。”林嵋儿调笑说,“小相公何必处处受庾定胥压制?”听到这里,张紊有些微明白,这两位妇道人家干的正是挑拨离间的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林嵋儿换了副暧昧神色,“纵是这样,也大可不必怕他,庾定胥外强中干得很。”张紊既恼她着词轻佻,又恼她评论庾定胥,“我不怕庾定胥,是敬重他,是君子知恩图报,也绝不于人后说闲话,恐怕你不懂,莫怪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林嵋儿看他生气,拍手笑道,“逗你呢,我同庾大人的交情好极,背后说他几句,是不怕的。”张紊还是气,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被人激将,还是气她说庾定胥。“我一个寡妇,他也肯关怀,可见他气度。”寡妇?张紊心下一震。“先夫同我过了六年时日,撒手人寰也。”她还是笑嘻嘻的,张紊却忍不住起了怜悯心,“抱歉……”“小相公有甚好抱歉的,小姐,快来玩罢!”那小丫头惦记着花毽,“今个咱们要分个高下来,输家,需、需……”她双唇微翕,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这样罢,赢家可对输家提要求,一回一个。”林嵋儿掂掂毽子,一派英姿飒爽。张紊常玩这些游戏,自诩中高手,“一言为定。”天昏日落了,各回各家。“今日同林嵋儿玩得好罢。”张紊正盛饭,睇他一眼,“我在杭州,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庾定胥将竹筷递到他碗上,“她自幼读书认字,是作小子养的。”默默吃完了饭,张紊道,“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