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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不见光,他便已经习惯下来。流珠这日又来探望,见国主更显清瘦又是要落下泪来,李煜只见得她藕色衣裙晃动,“流珠,如今我得此果报,想来娥皇先去未尝不是件好事。”流珠一愣,哽了声音,“国主何必如此,流珠纵使自幼跟随先后,也绝非不知国主情意之人,万不要乱想,昨日暗中托问了医者,只言眼目若还能间或见得景象,便非伤及血脉不可逆转,想来国主暂过了此时,日后寻得原因安心诊治必是能好的。”李煜倒是无所畏惧这双眼睛还能不能恢复,他思量再三到底是决定不可北上,想来如今赵匡胤也该得知音信,若是他下了不可放过江南的决定,也不过是这些日子了。“流珠,若是他日果真保不得江南疆土,这皇宫也定是要不复存在,那时候……”清晰地衣裙曳地之音,流珠肃然跪下,“国主从未曾妄言无稽之谈,流珠虽是下人不通国事,但也清晓眼下之迫,国主万不要为此耗尽心神……也该为了自己……多想想。”她一路随他走入这皇宫深苑,从娥皇嫁与他之时开始,安定公,太子,皇上,国主。每一步她都看在心里,印在骨中,眼前之人曾经一身夜雨,碧衣倾国,而后被那昭彰的黄色捆住,直到今时今日再也无从凭借,褪去了所有的一切,惨白的让人心惊。“寺中斋饭太过清淡,国主身子熬不住,流珠命人送些松软可口的糕点来可好?想得国主多久未曾尝过烟雾饼了,以前可极是喜欢。”李煜却幽幽叹了一句,“我也不知多久……没有燃过紫檀了。”流珠分明流出了眼泪来,赶忙抬手抹去生怕他见了更加难过,擦拭净了才想起如今国主的眼目已经看不到了,心里更加酸楚,“国主……”“为我自己想想……我便是太过自私才有今日,弘冀哥哥曾经说过要让我纵情,我也一直都以为自己不是能够轻易纵情之人,现下想想,很多事情是否太过于执念自己所认同得一切……以前亦有很多波折,可是那时候我不曾是一个人,如今转过身去,我以为她还能一直骄傲如凤。”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才算恰当,仅仅只是一种经年而后深入骨髓的习惯,少年时候皇位之争,李弘冀得咄咄逼人,不是一直都像常人想得那般平顺,可是见到她,便以为此生再多艰辛不会是一个人独对清风。“说起弘冀哥哥,也是我当日执意撒手归隐,他那样的心性该有多难堪。世人只看见安定公的气度,都在说连他亲弟弟也不肯放过。”好似能够预见些什么,如今风雨欲来,他思量此生前后,竟然无一人可以坦然面对。这是最可笑的事情,他本来是天下人眼中淡然的神仙。神仙也会觉得有愧,反而要比凡人更在心上。流珠跪着静静地听,想他身边如今还能说起这些旧事的,当真寻不出几人了。“我只说一次,流珠,你知道我轻易不说无用之言,若是说了便是认真思量过的,所以你无需规劝。”他口气带了郑重,“如若他朝终有一日金陵城破,不论那时我在何处,不论时局如何,你和飘蓬务必记得一件事。”第一百九十八章何劳荆棘始堪伤(中)流珠攥紧了手指,“国主……歇歇精神吧,我去传膳来。”她有些慌张,急着起身猝不及防被那裙摆牵绊住。“流珠!”她服侍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这般口气,唤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止不住,他说话从不会轻易带了情绪。“是,国主。”李煜深深吸气,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怕是要吓着了她,沉默半晌轻软了口吻,“你需记得,昭惠皇后一生待你如亲生姐妹,不曾亏欠半点,所以,如若有朝一日金陵城破……带女英出宫去。”流珠终于忍不住,哭了声音。他却是面上带笑,循着那室内多日来熟悉的陈列轨迹向着女英走过去,到了近前听得她悲怆的哭声缓缓俯下身子,虽然看不分明,还是取出袖中一方素白的帕子,“哭什么?”流珠便不住的摇头,他叹口气探出手去,安静地执那帕子覆在流珠双眼之上,静静按着不动。她闭着眼目,觉出他手的温度就像这广凉寺一般清冷。他维持这样的动作不动亦不语,流珠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幼年之事,她也是江南人士,原本也是书香门第温饱有余,谁知后来一场百年难遇的洪涝过后境遇全然改变,恰逢周府的商队经过之时选中了她给大小姐为婢,流珠还记得离家最后的画面,娘压下所有得伤心,不去看她,只是捧了需要替别人浣的沙去往溪边。乡下的房子后面是条小溪。溪水冰冰凉凉潺潺而下。流珠止住了眼泪。她在黑暗中想他总是很容易说服别人,却从来不能说服自己。这样静静的一个动作,就能让人安心。李煜慢慢松开手,“四下静到极致的时候,你想起了什么?”流珠拭去了所有泪痕,“幼时爹娘,还有很多尚在家中的事情。”李煜扶着一侧的木椅起身,姿态依旧优雅不损分毫,流珠连忙去扶,他幽幽地叹道,“寂静幽冥之中,人失了一切感官侵扰。这时候你想起的便是你心底牵念的。所以流珠,记住我的话,如若真有此一日,和飘蓬带女英一起回你家乡去吧。想来赵匡胤纵使再不顾世情也不至肆意荼毒生灵,乡下村落远离战火,忘了这些前尘旧事便罢了。”“国主,可知国后想不想忘?”“虚空梦一场,何谈忘不是不忘。流珠,先回去吧。”流珠见他也不愿再多言,只得现行退下,走出几步却又回首,“国主……”他顺着声音略略转过身来,流珠问他,“此话无礼,可是我……很想知道,国主于寂静幽冥之时会想起谁?”他笑得极好看,眉目清浅,“想起他。”流珠不知这个他指的是谁,慢慢地退了出去。室内安静半晌,小长老从玄纱之后转出,“贫僧无礼。”他本是一直与纱后静坐,流珠进来后不及回避,说的一切都听得分明。李煜摆手作罢,“无妨。都是旧话。”“国主决定不去汴京,如今可有后悔?”李煜摇头,“我不曾后悔,今时抑或往昔。”小长老静坐于蒲团之上,木鱼之音规律地响起,李煜同他一样坐在对首,定定开口,“弘冀哥哥,娥皇,皆因我心中所执而未得善果,可惜我从不喜欢后悔,今生所做便是我心所向,当日我不想争,便是不想争,而我同他的一切,纵使于她面前也可说出不悔。”白色人影喃喃自语,“我亲眼看着她走……到底……什么才是真的纵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