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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褚却依旧无法认同:“若佛说非相,又何须救治疫病?岂不着相?”“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梁峰诵出了一段经文,“佛愿度化众生。”此时,佛法仍以小乘为主,大乘也向玄学靠拢,旨在修心修己,无关世人。更是诸多万法皆空门派的始祖。然而梁峰这一解,却把它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即慈悲心。后世人人都听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故事,也是地藏王菩萨广受推崇的根本。佛即慈悲,正是解万民于倒悬的慈悲,让佛教和儒家有了相通之处,也让佛教真正在中国扎根。而这一解释,又正正呼应了佛祖入梦,避除疫病的说法,首尾相应。这是梁峰最近才想出的答案。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在这样一部经典之作里,找出适合自己阐述的方向,并不算难。如果目前必须依附佛教,那么他不介意提前把这个大乘思维公诸于众。只要于民为善,是佛是道是儒,又有何关系?乱世之中,任何庇护之所,都能解救更多百姓。没想到长长一卷经文,竟会落得如此之解,然而人人都能看出,面前之人何其认真!他真的信崇释教吗?恐怕也不尽然。若无名教之心,又如何能作此解?裴褚最终长叹一声,举杯道:“有此一言,当浮一大白。”梁峰笑笑,拿起桌上茶盏:“体弱不能饮,以茶代酒。”当朝中散大夫敬酒,竟然也能说出以茶代酒,十足的失礼,却又飒飒如沐春风。裴褚哈哈一笑,满饮手中之酒:“茂深慧眼,也当满饮!”王汶此时心中激荡,哪有不肯。在座诸人皆饮,欢声又起。此刻,裴褚哪还有当初怀疑,兴致勃勃道:“有佳酿,有妙人,亦有满池碧荷,不如以此为令!子熙可愿拨个头筹?”这就是行酒令,作诗赋了。名士雅宴,哪能缺少诗词为伴?梁峰却摇了摇头:“不善诗赋,还望裴中散见谅。”以茶代酒已算失礼,现在自称不善诗赋,简直有些败兴了。会在雅宴上如此,不是无才就是无趣。可是刚刚他那番言论,并不像无才之人啊。裴褚皱了皱眉:“子熙难道从不作诗吗?”“自重病复醒之后,便不再吟诗作赋。”梁峰淡淡答道,“诗乃心声,吾心此刻只闻一声:能活人否?”裴褚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嘴巴。写出的裴頠,是西晋罕见的能臣,或者说,所有重名教的儒者,都以万民为心。既然热衷“崇有”,裴褚也不会是只顾自身的放诞之人。而一句“能活人否?”,足胜万千诗文!裴褚长叹一声:“诸人皆言,卫家小儿犹若璧人。如今一见子熙,方知何为冰肌玉骨!也难怪佛祖会择人入梦。”若是佛法本在慈悲,那么选择面前这个梁子熙,实在正确不过。天下大乱经年,多少儒者不得施展胸中锦绣,或是郁郁而终,而是早夭而亡。在众人皆痴之时,碰上一个清醒之人,如何不让人醍醐灌顶,如梦方醒。而敢这样直抒胸径,又颇有几分以身饲虎的豪壮,怎能不让人钦佩?王汶也诧异的望向梁峰。几月不见,那个飘飘欲仙的身影似乎站稳了脚跟,就像垂死之树,发出新枝。是佛法之故,还是世俗之择?王汶不得而知,但是面前青年,确实有了别样意气,让人愈发倾心!看到身边诸人的反应,梁峰也在心底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彻底的现代人,使用些辩证法,讨论讨论唯物唯心他还能应付,但是诗赋是绝对不行的。这可不是知道几句名诗就能解决的问题。且不说后世流传的多以绝句为主,光是文人的吟诗习惯,就不是没什么文学修养的人能够应付的。不论是出游还是行酒,任何文人作乐时的吟诗,都是“命题作文”,是不折不扣的文字游戏。他又不是文学系出身的,那些记忆中的诗文,足够应付这一场场宴会的命题吗?而诗好的,文不可能不好。一篇文辞华美的赋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的吗?仗着后世的记忆掉书袋,轻者有个江郎才尽的污名;重者,恐怕就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代笔,或者有没有抄袭之嫌了。往这上面撞,简直分分钟身败名裂,梁峰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呢。而把佛理当做立脚之处,则可以巧妙的规避这些东西。佛讲顿悟,讲众生语,不求艰涩,但求智慧。以慈悲为念,何须文辞虚名?反正魏晋不缺标新立异,只要有了高逸风骨,就是名士风范!雅宴是开不下去了,但是人人心中皆有不虚此行之感。那个众口纷纭的梁郎君,比想象的还要出众,完美的迎合了世家子弟的期许。加之裴褚这个完全不信佛之人的称赞,梁峰身上更是蒙上了一层光环,让本就闪烁的佛子名号,愈发耀眼。也许是见梁峰实在体弱,又有裴褚的前车之鉴,王汶在随后的两日并未另行举办筵席,而是亲自作陪。或是讨论一下中的佛理,或是抚琴习字,消磨时间。王汶的琴技确实高妙,梁峰也不由静下心来学了些真正的琴法。而他偶尔展现的一些后世乐理,也让王汶大有知音之感。两日转瞬即逝,七月十五,法会如期而至。第49章空巷天刚蒙蒙亮,位于王府周遭的街巷就出现了人影。附近高墙林立皆是豪门大宅,不容小民靠近,因此巷口位置,渐渐堆满了人群,驻足眺望,想要窥探巷内动静。这自然就是前来守候“佛子”出行的晋阳百姓。这几日,江倪没有一刻闲着。梁郎君来到晋阳,并且住进了王府的消息,早已悄然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从进城到法会这三日,梁峰从未出过王府,只有王汶邀请的几位高门名士与他有一面之缘。有了裴褚等人的推波助澜,梁峰的名望更上层楼。那些由豪门掌控的商铺、店家,早早就知道了消息,又利用“佛子”的传闻推波助澜,大肆贩售莲花纹样的衣物首饰。再怎么消息闭塞的百姓,也渐渐知晓了这位“神人”。王府在哪里,晋阳人谁个不晓?那些在疫病中侥幸生还的患者,自然按捺不住,生怕错过这个亲见恩公的机会,早早打点行装,守在了王府之外。只是医寮,就活了三百余人,这些人又有亲友故旧,聚在一起,可是不小的数目。随着日头升高,法会临近,巷外围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