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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片刻就到了面前,呼吸不乱,定身站立。他也是一身僧人打扮,让李越大有真假李鬼之感。只不过对方僧袍整洁,没有几个补丁。应该是二十来岁,长得土里土气,一副农人模样,眉骨微凸,厚唇半开。但眼含神光,倒不让人觉得愚蠢可厌,只觉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李越心中给他定位为“倒霉孩子”,立刻不紧张了。可来人现在倒是一副惊愕神情,眼睛要突出来的样子。李越看赵宇的侧脸,见他面无表情,依然闭口不语,心中十分佩服赵宇沉得住气。又感慨名山大川风水福地总是被僧道庙寺早早就占了,这些人如果做地产得多发达呀。等了半天,那个年轻和尚终于后退了一步,躬身低头,双手合十,轻声呼了一声佛号,一副恭敬模样。李越不知所措,赵宇双手和了一下,他不是和尚,根本不懂礼节,照猫画虎,也没有说阿弥陀佛,只安静等待着。那个和尚终于开口:“高人恕我冒犯之罪。请容贫僧解释祥因。吾师生前乃此山澄月禅寺上院方丈,三月前,他说苍生涂炭在即,他不忍独善其身。遂发愿闭关祈福,求佛祖庇护一方。他闭关半月,吾等遵言开启关门时,发现吾师已坐化而去。身旁留一短签:‘成双而来,行事孤单,是俗非俗,是僧非僧,似缘非缘,似仙非仙,天降之任,福泽往来’。寺中众位师僧皆云此必是吾师圆寂之际,为吾等指认佛祖相派之高人,苦于无处相寻。岂料半月之后,有一老者抵达寺院,云是吾师挚友,得知吾师离去,但因病卧榻,至今方到寺中吊唁。他说他精于测算,愿留本寺,为吾师圆愿。月前他说高人已至世间,让我等耐心等待。今日他说高人必到,并指点贫僧来此方向相迎。贫僧方才见了高人,惊诧之余,神色不恭,务请高人莫怪。乞求移步我寺,容我众人礼拜。”李越费劲地听完,心中震撼:这老实样子的倒霉孩子怎么说出话来这么有水平?而且他的飞船正是一个月前冲进了这个世界,是个完全的偶然,怎么会有人算出来?他老气横秋地问赵宇:“赵宇,你怎么看?”赵宇没回头,小声说:“也许有人有特殊的感应,能接受到大气或者地壳中的波动。”李越恍然,就听赵宇慢慢说道:“多谢相告。但吾等许是并非尊师所言高人,不过是此间过客。行事匆匆之际,实不敢打扰贵寺,还望恕吾等无礼,就此告辞。”李越心说我们两个人都用的是一款软件,看人家赵宇就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他不知道赵宇说这么几句可累死了,恨不能赶快就走,别在这里逼着他再说话了。中国唐代,有点儿文化的人对话都是文言文,到了宋代,虽然不是那么书面了,也是文绉绉,白话是下层人民的语言,赵宇习惯了在人前不落了面子,人家一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太通俗,得多少是一个水平不是?当然,他也知道他这种努力坚持不了多久,可现在大概和这个和尚就一面之缘,该留个好印象吧。那个和尚想了想,突然一跪在地,再伏地一拜,说道:“贫僧慧成,愿追随……”他想称高人,但想起方才这个人好像不愿被如此相称,就改口:“……施主,从此效力效劳,不吝性命。”这回不要说李越,连赵宇都吓了一跳,这还没说三句半呢,这个人怎么说跪就跪,就要跟着走。他们不知道宋代追求佛性禅意的僧人,讲究为了真理,行脚四方,参遍各地佛学禅学高僧,如果觉得找到了,哪怕对方只说一句似是而非的精妙言语,对了心思,就飞蛾投火,忘我相许。不对了,就拔腿而走,头也不回。这个和尚一见赵宇他们穿着虽是僧服,但不伦不类,神色行为,与世间常人大异,心中早就把他们看做了那圆寂的老和尚所说的高人,如此机缘,万人无一,岂能容他们就这么离开。山寺去不去的,他不管,但他们得把他带上,不然他可是会耍赖的。赵宇努力说得委婉:“吾等此去,前途未卜,血雨腥风将至,出家人慈悲为怀,当洁身自好,不要与我等同坠孽海。”和尚慧成一听,这是要开打呀!这不是高人还能是谁?当时就把头一下下狠命地磕在了地上,虽然是泥土地,但看他磕得泥土飞溅,还是让李越觉得“死磕”一词很适合形容这种情形。赵宇愕然,看来自己半文言实在差劲,明明是劝人,怎么成了给人“有门儿”的印象了?不然这个人为何更上一层楼?他也不多废话了,就绕着这人走开,全当这个人是神经病。李越看赵宇启步,心说赵宇真狠心,竟然看着和尚快把脑子磕出来了,扶都不扶一把。但他现在多少知道赵宇的心性了,不敢违背赵宇,眼瞄着那人,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宇走。慧成余光里见两人走开,抬头时看见后面的人面有不忍,马上明白这个人已经心软,自己成了一半,前面的那个人做主,现在只要再打动他就行了。他立刻膝行几步,因他有武功,真是如飘一样就又挡在了赵宇面前几步处。赵宇皱眉了,语气里带了责备:“出家人讲究随缘顺势,怎么可以如此相逼。吾等日后所做所为,难脱干扰人之生死,与出家人之所信相违,不能烦劳相随。”他临时忘了该怎称呼和尚,也没记住对方的名字,只能含糊过去。慧成抬了头,他满脸泥泞,只是眼睛放着亮光,李越深觉那是精神错乱者的眼光,就听慧成言道:“施主不可妄言佛法戒律,怀海禅师曾云‘不昧因果’,可见修行本不是为了避祸爱身。今蒙元侵我家园,杀戮极甚,尸骨遍野。吾等若袖手旁观,才有违仁慈。贫僧愿效我师舍身之举,不惮血海,只为我百姓挡避一二。即使犯下杀戮,修行有亏,但若吾心中佛心未泯,此世不成佛又如何?十世,百世,吾自有缘。现下只请允吾同行。”赵宇不明白他说的“不昧因果”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思索。后面李越一抬手,翻出掌机,查出“不昧因果”,小声说:“是个典故,一个叫怀海的和尚,对个野狐狸讲禅……”赵宇小声:“说重点!”李越忙说:“是,是,就是说圣者高僧并不被因果所限,但为了与世人同尝轮回之苦,才在这世间的苦难里盘桓不去。”慧成见赵宇沉思,再看见李越手里拿了个古怪东西,更不能放他们走,忙再接再厉:“施主虽着僧衣,但行事言吐毫无僧人风范。施主方自深山而出,在此山中自然无人相疑。但若前往城镇,必定令人侧目,如若招惹官府猜忌,取信不易。吾为僧人,行为周全,善对人前。请施主携吾出山,容吾为施主斡旋。若施主以为吾僧人身份不便,吾可还俗,为施主仆从,为施主奔走琐事。”赵宇定定地看着这个人,一副被雁啄了眼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