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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一阵雷

    

东边一阵雷



    第二天妙月总算盼到了星生,他上上下下巡逻,跟在临危受命的兰招身后。兰携和石不语的几个侍女一战,一挑三,元气大伤,修养在家。兰招顶岗,不见旧时稚气。妙月招手让他们过来,她这几天被议论得太多,以至于许多人在看也无所谓了。

    妙月心急如焚:“星生,我有个忙要你帮。”

    她原本是带商艳云出来放放风,却阴差阳错避过了石不名在山庄和兰提谈条件的那段时间,现在漱泉山庄的人回到柳街大道,她需要让星生把商艳云送回去。

    兰招默不作声跟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妙月:“三哥知道你要星生帮这个忙吗?”

    妙月茫然:“他……”妙月被他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她不是没见过这种眼神,兰携打量陌生人就是这般,包括兰提被惹怒时也这样。但是为什么这么看她?

    连星生看妙月的表情都很奇怪,他倒是不打量,就是满脸困惑。妙月也跟着困惑。

    兰招见她如此疑惑,回神一般眨了眨眼睛,他眼中红血丝甚多,他叹了口气:“你……全然不知吗?”

    “知道什么?”

    妙月一心为商艳云奔波,根本不在乎周边环境。她这几天被天枢和明如珊安慰过,流言蜚语都被她自我心中屏退了,现在就算其他门派弟子各个伸长了耳朵打听她,她也不在乎。但是兰招星生在乎。他俩面面相觑,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妙月更着急了,是谁出事了吗?兰提?商艳云?还是云露宫?

    星生干脆把妙月推进了屋子里,三人不顾其他人嘀嘀咕咕,关上房门说话。

    星生等兰招指示,兰招却指望他说,两个人干瞪眼,妙月把两杯茶水往他二人面前一推:“到底怎么了?又是谁死了吗?!”

    妙月心里知道不能是兰提出事,不然这早就天翻地覆了。但她还是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儿,星生才幽幽开口:“净山门死了两个弟子。”

    “城门口发现的,死时衣衫不整,接近赤身裸体,死相极不雅观,还有些我不好说的液体,糊了一身。排除这些,死者面容和当初净山门的许阳飞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死在——”

    星生顿了一下:“欲女心经传人手中。”

    兰招在妙月眼前晃了晃手指:“你没事吧?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是你,也不是你娘。我们都知道,你娘痴傻。但你认识这个欲女心经传人吗?你清楚她的行踪吗?”

    “你要不劝她,收敛一些,最近冒风头,岂不是挑衅武林盟?唐道坤提前出藏经楼,换了姜岭进去参悟,时机不巧,净山门的其他长老居然也都在闭关。现在主事的是个年轻长老,和我们差不多大,她遇到这种情况,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三哥去找她谈,她吓傻了。姜岭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我们都头疼该如何处理呢。”

    星生接着道:“是你的什么亲戚?艳云仙子有姐妹侄女儿吗?”

    妙月立刻否认,她坚定道:“没有。”

    兰招挑起眉毛:“没有也说有。”

    妙月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没有这个别的传人,那岂不是这件事就是她干的?商艳云人已经痴傻,这事纸包不住火,早晚都要传出去。一个傻子杀不了人,凶手只能锁在她应妙月身上。

    妙月惊愕地看向面前的两个人,星生摊了摊手:“一大早都传遍了。你居然不知道。”

    她意识到,怪不得星生和兰招一大清早看她的神情那么怪,不是阴森,而是有点同情。他们知道这事不可能和她有关系,她和兰提感情怎么样有目共睹,但别人不知道啊!她现在算什么?因为石不名莫名其妙不肯放过商艳云,又和兰提新仇旧恨争锋相对,她这个艳云仙子的女儿,又当上了兰提的情人,所以气不过,跳出来承认这个欲女心经身份,挑衅石不名?

    这节骨眼上,妙月真是两眼一黑。

    兰招看妙月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宽慰她道:“没事的,我们会帮你咬死这是艳云仙子的徒弟作案。艳云仙子罪大恶极,已经进山庄被拘禁管理起来了。反正净山门的小长老现在六神无主,不会进来抢人的。”

    经过妙月和他并肩去救阿彩,兰招对妙月心中有许多感激。他无意识地亲近她,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口吻也如此笃定温厚,肩膀上有责任的人,能做主的事更多了。这对妙月来说,是件好事。她感慨,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能和兰家的这些人联系如此紧密,可是世间人情,紧紧地把每个人都织在网里。阿彩的手,她也一直挂怀……

    “你昨晚一直待在客栈里没出去吧?”兰招追问。

    妙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出去了。”

    兰招也不说话了,星生挠了挠额头,妙月烦恼地抱住脑袋,昨天不去找张洄淮就好了,现在扯谎都不好扯,张洄淮不能帮她做伪证的,更可恨的是,还被石胡笳撞见了。石胡笳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

    妙月都想到了那个场面,她千夫所指百口莫辩,张洄淮淡淡道:“她求我帮忙,我不知道她要我帮什么忙。”而他对面的自己只能无助地啊啊两声。

    石胡笳肯定会冷嘲热讽:“原来不喜欢九雷岛的,喜欢净山门的呀。”

    够了……妙月停止幻想。

    事到如今,妙月烦是烦不过来了,她破罐子破摔:“我昨天遇到了九雷岛的人,还遇到了石胡笳,撒谎应该没用。别人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没去。”

    前几日管理宽松,出去的弟子不少,妙月根本没当一回事。现在追悔莫及,也于事无补。

    她恨恨道:“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收了几个徒弟,一个在云露宫,一个在丹枫山庄的地牢里,难道还有别人我不知道吗?”

    星生给她倒了杯水:“你别急。反正你名声也一般般,差点也没事。我们丹枫山庄的人都名声很差的。”

    妙月看了他一眼。她有话想说。

    他又认真道:“真的没关系的。丹枫最护犊子了,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能解决。”

    “怎么解决?”

    “你要是担心有人生口舌是非,我们就把议论的人都杀光,那样不就没有议论了?”他不假思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开化的小畜生,顶多是不会再咬妙月了,越变越还原。

    妙月喝了口水:“可以了。你行行好吧。”

    兰招搓了搓太阳xue,皮薄骨瘦的手上针眼不少,这几天没少被扎针,也不是铁人,第一次连轴转靠各种医药行针吊着一口气。

    他推开门,门前居然有胆大的面生江湖弟子试图偷听,他烦躁地将人提起来扔到一边,他挥了挥剑:“滚。”

    他刚说完这个字,红衣白绸的李瓮彩就跟着她憔悴不堪的父亲上了楼,她看了他一眼,兰招动了动嘴唇,目光追逐她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石榴花色裙摆。

    里屋的妙月用手圈住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轻声对星生道:“你的串珠我托云露宫的前辈捎回去了。”

    星生抬眼看妙月,心不在焉似的点了下头:“多谢。”

    雨霖星生两个人过往种种羁绊,个性天差地别,却在这件事上默契地互不相问。本来雨霖收到手串就没让前辈们带口信,更没有书信给星生。

    但是,妙月回身取出一件雨霖嘱托的物事,她交给了星生。

    星生看向手中那本名为《湾滨志怪》的传奇,他翻开目录,第一个故事就是瓮道人,那个背着死去妻子千年的妖怪,去过极南极北,去过云端海底,死于一次错误的央求。他希望南海神女为他赶走在脏腑内筑巢的鸟雀,可是海鸟拍拍翅膀离开,瓮道人却在原地肢解成白骨。原来是他的脏腑空无一物,所以鸟雀飞走了,支撑他行走的力量也不在了。

    星生给雨霖讲过这个故事。

    《湾滨志怪》囊括了十几个故事,插图很多,不知道是雨霖何时购买的。这些故事都很邪门,汇编的版本更不好买。她是喜欢,才会特意去买。她一定把这本书带回了云露宫。

    因为……

    瓮道人脏腑空空那一页的插图被雨霖添了几笔,她在瓮道人的肚子里画上了一串多宝。星生磨给她的多宝,每个珠子颜色不同,她都画上来了。

    妙月大致翻了翻这本书,倒没翻到这一页,星生一翻就翻到了。

    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约定,妙月不清楚,她正思忖着画的意思,却见眼前的星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星生道:“多谢她的祝福。以后……我左手用剑水平高了,或者右手恢复了,我的仇人都解决了……兴许我会去拜访云露宫。左右手这两项都希望渺茫,也许要十年、二十年……我也可能压根活不到那时候……她肯定可以长命百岁吧,她是大夫……我很少想以后的事……但,还是谢谢她祝福。不必转达了,就这样吧。多谢,多谢。”

    星生前言不搭后语,妙月理解很困难。如果雨霖当面听他的肺腑之言,她肯定可以听得懂吧?妙月叹了口气,她还有事要托星生办。

    星生点头答应,带商艳云回丹枫山庄眼下就是最好的选择,放到兰提的眼皮底下,她不可能被石不名石胡笳害了吧?商艳云害人无数,妙月却这么护着她,她有时也想,自己是不是助纣为虐?可那都是艳云仙子做的,和小女孩小云无关。

    妙月偏执地张开羽翼,把小云塞到她的庇护下。她们面孔相似,血脉相连。事到如今,妙月早分不清是对柔女阿婆以前照顾她的感念,是商艳云为她挡箭的无可奈何,还是面孔相似血脉相连的母女情。感情的账,她一点也算不清。就像她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有多爱兰提一样。

    星生和兰招不能久留,星生回山庄,兰招要去主持青衿试事宜。兰提今天肯定不会来了,净山门死了两个弟子,他想必也焦头烂额。

    妙月硬着头皮来到厅堂,以前打量她的目光还都是好奇无恶意的,现在却有人不加掩饰地鄙视她。无论是她自己作恶,还是商艳云作恶,都够被瞧不起的。妙月又无奈又难堪,麻木地抽完对手和题目。

    抽对手时,她脑子里还动了下,如果对手是张洄淮,是不是能攀交情,可以和他打听一些消息?只是牌子到了手里,抽到同色牌的两个人被登记在册。写在应妙月名字下面的是——漱泉山庄李瓮彩。

    妙月在人群里找到了阿彩,阿彩气色却很好,微笑着站在父亲身边,依傍着他的胳膊,妙月看她,她和不认识她一样,神态仿若初见。身着石榴红裙的少女,睁着美丽聪慧的眼睛,好奇地向她释放善意。

    妙月不解,只是收回了目光。她看过阿彩的招式,她有信心应对她,但加上春涧心法的李瓮彩呢?会不会很不一样……李瓮彩的父亲李避日年迈,以前是漱泉山庄的旧仆,想来他应该在漱泉山庄待了很久,待到他都老了,才去了南理成家立业。

    妙月摇了摇头,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待,目光如刀,她被扎得浑身难受。不是她,也不是商艳云,她想呐喊,但只能默默走开。特别是净山门弟子简直是恨死她了,她也理亏,毕竟许阳飞是真死在商艳云手里的。

    净山门一个莽撞的弟子伸手拦住她:“你昨晚到哪儿去了?”

    一开口就是来势汹汹的质问,妙月心知此时绝不能搭理,越搭理他越来劲,只想换个方向走人。

    兰招听到动静,示意剑侍停云出鞭,周围众人看到鞭如闪电过来,都退让开,可那弟子就算挨了这一鞭子,也无所畏惧地道:“都知道丹枫山庄独霸武林,也知道应妙月是帮你们打退了公孙灵驹的大功臣,可我们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吗?长歌小师叔被盟主请去喝茶,已经几个时辰都不见人影了。我们掌门在藏经楼闭关,无人主事,你们就这么欺负人吗?”

    说到最后,那弟子隐隐有了哭腔,鼻尖的雀斑都被气红了。

    “计师兄,王师兄,都是很好的人……”

    “师弟,退下!”一个年长的弟子将这弟子扯到身后,他一拱手:“净山门死了三个弟子了,我们是很想要个说法。但不会在青衿试这个场合,参赛者蛇鼠难分,我们怕被毒蛇咬,怕被寡廉鲜耻的硕鼠报复,来日方长呢。”

    妙月被骂了一顿,心下却很平静,她知道此事没法径直走人了,那么多人都看着她,她直接走人岂不是显得心虚?

    她直视这二人:“你们含沙射影说是我做的,我体谅你们死去了亲友,心情激动,不会计较的。”

    “但请你想想,我做这件事有何好处?”

    “前些日子武林盟为了春涧心法撕扯成那样,贵派掌门在最后关头选择进藏经楼,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净山门选择了丹枫山庄。我此时得罪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我近日已经在风口浪尖,诸君议论纷纷,我此时作案,到底有什么好处?”

    对面二人还想再辨,兰招抬了抬手:“张少侠,你有话要说?”

    不远处的九雷岛阵营张洄淮缓缓开口:“谢五公子。我可以证明不是应姑娘。你们私底下言之凿凿传说是她做的,引的论据不过是晚饭时分看到她出了门,但她出门后只是四下转了转,和我寒暄后就回去了。”

    张洄淮忽然开口,妙月没有料到,他继续平静道:“我亲眼看到她回去。后来我一直在长街处等人,并没有再看到她出门。我直等到了三更天,尸首是日出时分发现的,往返城郊来不及。所以不是应姑娘。”

    净山门的弟子突然情绪激动道:“你们蛇鼠一窝,天下谁不知道九雷岛净山门这两年交恶,你做个伪证,有何难?应妙月说不定是九雷岛培养到盟主身边的jian细,反正你们九雷岛最喜欢搞美人计,以前不就把苏晓宵送到越星生床上了,天下皆知!”

    剑侍停云恶狠狠一鞭子甩过来,蛇缠藤一般缠住弟子的脖子:“趁越师兄不在,你是否觉得没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那激动的弟子被鞭子缠得喘不过气,两眼翻白,兰招厌恶地皱了皱眉:“知道你们净山门有集体招妓的恶习,所以出来也满嘴喷粪,以为全天下都和你们一样吗?停云,松手。”

    妙月看他兰招没有杀人的想法,应该是不想再生事端。不过这人实在嘴贱,脸蛋被鞭得皮开rou绽,妙月看了都觉得解气。

    张洄淮皱眉:“苏师妹的日子已经够不容易了,你们私底下居然这么说?看来你空口无凭造谣惯了,说话从不可信。”

    他朝众人一拱手:“张某从不说假话,与应姑娘也无亲无故,只是见事不平,才愿意作证。我的话说完了。”

    净山门弟子还有话要说,他的声音被虎啸吞没,一个瘦长纤细的人影走进门里。兰招疑惑道:“阿妩jiejie?”

    宣天妩道:“你做得很好,你哥哥们没有不放心你。”

    老虎冲开围聚的人群,兰窈的老虎不需要主人在场也知道该怎么清散人群。她亮出手中符牌,竟然有四五块,除了兰家的,还有净山门的两块,一块姜岭,一块长歌长老的,气势骇人,净山门弟子也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经两派商议,特许应妙月姑娘回丹枫山庄查看尸首,辨别究竟是不是死于欲女心经。符牌为凭。”

    宣天妩是来叫人的,净山门选了两个弟子跟上,刚刚做人证的张洄淮也需要一并去丹枫。她朝妙月伸出手:“阿窈说了,谁为难你,记下他的名字,日后她一并算账。”

    净山门弟子和对方对视,有一瞬间的慌乱。

    宣天妩的手还伸着,妙月轻轻搭了搭她的手。

    妙月沉下气,她扫视人群,找到漱泉山庄的所在,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认真道:“真相如何,我心中也有答案。可我不会妄然猜测,事实总会大白于天下的,会有人要付出代价。是不是欲女心经,诸君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