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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旋还是有很多疑惑,然而风万里拒绝回答,毕竟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那明天……啊,明天不行,得和小蓝老师出门办事。” “可他不是发烧才好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逆风旋鼓起嘴,“上午小蓝老师的租客打来电话,说租的那套房子好像产权上存在纠纷,总之被人堵门了,需要他这位房东亲自处理。小蓝老师坚信头疼脑热感冒咳嗽之类的睡一晚就能好全,我跟他实在讲不通,最后各退一步,明天我们一起过去。” “产权纠纷未必能在一天之内解决,你们有没有订旅店?”风万里打开终端。 “订了订了,您就别管啦,那小地方可没有星级酒店。”逆风旋忙按住他的手,“也千万别动用您那神通广大的人脉关系,小蓝老师不想和咱们家有太多牵扯。……您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小旋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不过听您说出这种老父亲一样的话真奇怪。” “为何觉得奇怪?我难道不是你的‘老父亲’?” 逆风旋忍俊不禁:“您顶着这张脸说自己老,这还不奇怪呀?” 风万里也跟着笑了笑:“还以为在你眼中我已经是个不可理喻的顽固老头子了。” “顽固倒是真的顽固!只要我的表现不符合您的预期,您就认定我是小孩,什么都不同我讲。”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事情,我也希望能一点一点讲给你听,让你逐步接受我们这样特殊的家庭,但具体该怎么‘一点一点’呢?怎么把那些事情分级然后分别在最合适的年龄告诉你?我不知道。” “您……” “我不知道,小旋,对不起。”他倏尔意识到向孩子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天小旋会超过他,走到他前头,不管他如何痛苦或忧虑,这都是既定事实,“我……我没有所谓父亲,我自小接触的知识也从未教过我怎样做一名父亲,育儿手册也一定不支持把我们的那些经历当作性教育的素材,而我甚至找不到可供参考的例子,毕竟母亲是战神的我只认识那一个。因此我选择保守,一边等待一边逃避,直到你长成我理解中的‘大人’,直到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接受这一切了——你瞧,直到这个时候我依然在主观臆断。” 逆风旋动容道:“只有死物才完全不会主观,可您是人,又不是披着人皮的AI,您主观一点儿怎么啦?” “你不怪我顽固?” “我那是、对事不对人!而且您已经解释过了,也道过歉了,我能明白。别说第一次当父亲,咱们都是第一次当人,第一次活在这世间,互相体谅才过得好嘛,否则光顾着生气、埋怨、憎恨,哪还有幸福可言。”逆风旋站起来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往后您有什么烦心事儿也可以告诉我,都已经是您理解中的大人了,不让我替您分忧,说不过去吧?” 风万里笑着轻斥了一句“鬼精灵”,拍拍他的肩膀,缓声道:“那你想再去见个人吗?” “见谁?哦,我不累,爸爸,只是坐着听了一下午的故事而已,再让我听一晚上都没问题!” “听一晚上就算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和小蓝老师出门?今晚早点休息。”风万里稍作沉吟,“我是想带你见一见那位少将……” “他还没死?!” “是,我留他还有用。你也觉得我会杀人灭口?” “哈哈,其实我……反正现在觉得您宽宏大量。” 风万里没应这句尴尬找补的恭维,起初逆风旋也没在意,后来发现老父亲可能真不是谦虚,而是确实应不了——拜托,难道会有人认为一个专程领儿子去情敌面前晃悠并直言“他这双眼睛很漂亮吧”的男人宽宏大量吗?“我看您老早就想这么做了。”逆风旋轻轻一挑眉头,语气满是调侃意味,“是不是很爽?” “小旋,”他背对地牢入口处的天光转过脸,安静地微笑着,“就像你说的,我是人,不是披着人皮的AI啊。” 晚上逆风旋要回家吃饭,他送儿子出了城主府的门,自己则随便煮点东西;第二天又是专心工作到中午,但这次还没等他查阅终端,逆风旋新设置的提示铃响了,说自己和小蓝老师已成功抵达目的地。他发过去一个“好”,返回信息栏,结果端咖啡杯的手霎时顿住。只见星管家那八百年不亮的头像右上角竟多出了显示新消息的红点,新消息很长一串,大意是说夫人今天早午两顿饭都不肯吃,一直抱着猫呆在花园,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很可能是在谋划离家出走,建议城主大人要是不太忙就回来看看,夫人恐怕生您的气呢。 那好吧,他想。 师弟果然闹脾气不理他,花园随便他进,可一旦距离少于十米就不行了,抱起卡佳就跑,将距离重新拉开。他无奈暗叹,心想这难不成要玩捉鬼吗?然后身体很诚实地起了玩心,预判加迅速位移,让师弟仿佛自个儿主动投怀送抱,径直扑向他。卡佳咪呜一声跑远了,师弟被他抱起来,先是愣了几秒,随即却反客为主攀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大笑,“接住了!师兄接住我啦!” 他受过专门的记忆力训练,很快就记起“接住了”是指哪件事。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念小学,师弟爬树上抓这几天寄养在校医院的一只受伤的野猫,嘱咐他在下面接着。他臂力没问题,然而他们都忘了冲击力,踉踉跄跄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双双跌倒了,好在师弟反应及时,将猫高举过头顶,不至于二次受伤。 把这倒霉的小家伙送回校医院,两人放学后一起回家,师弟居然意犹未尽似的,摆出一个怀里搂着人的姿势,笑称他们在树下转的那几圈好像跳舞,被他捶了脑壳:“我刚说去找校工伯伯借一把梯子,话音还没落,你‘噌噌噌’就爬上去了,真是的,能不能别那么着急呀?还好这次只是跌倒,再有下次,我可不理你了。” 师弟赶忙又是道歉又是撒娇,想逗他重新露出笑脸,途径一处音乐喷泉,师弟忽然握住他的手高声喊道,来跳舞吧!最近体育课六年级统一在教华尔兹,为了应付下学期的毕业暨升学典礼。不知道那天音乐喷泉放的歌有什么魔力,总而言之他点头答应了,尽管由于身高相近他们一次也没搭档练习过。他们生涩地迈开步子,师弟主动选了女步。 二百多年前的回忆令他陷入沉思,但师弟可不乐意两脚悬空还被干晾着,呼唤未果,便伸手摘掉他的眼镜给自己戴上;看他还是没反应,索性低头胡乱亲吻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他终于回过神:“师弟,来跳舞吧。” 华尔兹的步法难度不算很高,他引着师弟前进与后退,师弟学得很用心,口中念念有词,而他不可避免地一边跳一边回忆喷泉池边的共舞,不可避免地……透过眼前这个残缺的躯壳与残损的灵魂,寻找哪怕一丁点儿属于过去的影子,好让他们半死不活的爱情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他想到师弟的种种牺牲,想到师弟本可以毫无顾忌去死的,一股强烈但又柔软的情愫攫住他的心头,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好爱好爱师弟,爱之深,前所未有。 两小时后他洗了第二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