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引
仙鹤引
她最近每当提起这件事,说话就轻声细语、不急不躁的,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打定主意要让他心服口服。 谢鹤逸没答话,侧眸问她,“你那天见我妈,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孟臾一怔,“……她告诉你的?” 他没作声,但答案显而易见。她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没说什么,就吃了个饭。你别多想,没有人逼我,我想去上学也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是我自己基于当下的情况,理性的,清醒的,综合做出的选择。” 门口茶几上的电话震动起来,孟臾下意识看过去,应该是裴渊离开前放在那里的。 “去帮我把手机拿来……”谢鹤逸轻轻拍拍她搁在扶手上的手,温声道:“谢谢。” 孟臾拿乔,哼道:“你自己去!” 他懒得动,调整姿势抬手碰了下她的脸,低声服软:“乖一点……” 孟臾没再耽误,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起来刚好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母亲”,心里一紧,又快步回来递过去给他。 她重新在鼓凳落座,完全不像从前,竟是一点儿都不打算避讳的样子,接通前,谢鹤逸用眼神示意她出去玩一会儿,但见她假装不懂,便随她去了。 她离他近在咫尺,屋子里又安静,即便没开外放也能听得真切。 江予微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这个婚你是非结不可吗?你舅舅今天来找你父亲了,说你乾纲独断,行事狂悖,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越大越荒唐,只会感情用事,连身上该承担的责任都不顾了。” 谢鹤逸默了下,“我没有不……”他轻吁口气,不再辩驳,耐着性子道:“调整过渡阶段,有些小问题是在所难免的,也只是暂时的,我跟他解释过。” 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家系图谱,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正实施起来,各方掣肘颇多,被人告状不足为奇,他能理解既得利益方的不甘心,但也犯不着吃相这么难看。 对面一时没作声,孟臾坐在一旁,听他漫不经心加了一句,“您让舅舅具体说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都在规则之内吗?” 江予微哼了一声,“……你是做到了合法合规,但不合理,也不合适。” 谢鹤逸明显不快,冷声道:“合不合适,别人说了不算。” 见他这样油盐不进,饶是江予微在外人面前的涵养再好,也有些火大,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只当是白说,反正你眼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妈,更不会听我的。” 挂断前,不知是出于故意的还是话赶话,她最后说:“如果你大哥还在,他肯定不会像你现在这样……” 这算是了不得的重话了,谢鹤逸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连表情都没怎么变,不动声色将手机扔在一旁小圆几的茶碗旁,手虚搭在胸口,零零散散轻咳了几声。 偎得他越近,孟臾就越会想,这是一个独自在冰天雪地里的人,看的人都会觉得冷,偏偏他自己不觉得。 孟臾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劝道:“我走以后,烟要少抽……” 谢鹤逸不理她,自顾自哂笑说:“走?我还没答应你呢。” 两人各说各的,她继续道:“干脆戒烟吧,反正你不是说没有瘾吗?” “是没有瘾。”谢鹤逸稍稍直起身子,端起旁边早已凉透了的酽茶喝了一口,本来不想说,到底还是认真向她解释清楚了,“有时候太累了,提神用的。” 孟臾只是瞟了眼碗中茶汤那深红的颜色,舌尖就开始发苦,她眉心攒起,突发奇想道:“那……我想办法帮你提提神?” “嗯?”还没等谢鹤逸反应过来,她就起身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躺椅因为突然的重力向后压下,孟臾没料到,低呼一声,忍不住用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他扶着她的腰侧固定住她的上半身,轻声笑起来,“撩我呢?” 孟臾捧着他的脸,遵循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内心所想,主动亲上他的唇角,谢鹤逸闭了下眼,她就顺势轻吻他低垂的眼皮,接着用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声音也是轻轻的,问:“有效吗?” 谢鹤逸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低笑应声:“……还差点儿意思。” 好胜心被激起,她坏心眼的用牙齿咬住他薄薄的颈rou,呼吸随着力道加重,他们鼻尖蹭在一起,她恍了下神,再次低头吻上去,舌头钻进他的齿缝,与他的舌尖交缠在一起,酽茶的清苦味道旋即蔓延开,躺椅荡荡悠悠,心旌飘飘摇摇,在难以自持前,孟臾喘着热乎的粗气与他分开,就此停了下来——谢鹤逸遵循她的节奏,没有过分掠夺她,而是温存地亲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好多了,谢谢。” 孟臾却有些悒郁寡欢的样子,半天没搭腔。 他垂眼看着她,目光似炬,似乎要将她的心思穿透,“孟臾,过去我……太忽略你的需求,做了很多蠢事……” 他像是要做检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但大约是因为刚挂了江予微的电话,他挑最近没说透的误会起了话头,“跨年夜,你问我喜不喜欢小孩儿,我说不喜欢,这是实话,但原因不是我那天随口胡诌的,我……不想要别的小孩儿,因为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拥有了一个最想要的……乖宝宝。” 他边说边轻轻拍她的背,孟臾沉沦在他的温柔里,问:“我……我的家庭背景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对吗?” 尽管谢鹤逸从来没提过这茬,哪怕在他们吵得最凶时,他也没有把她的致命弱点当成武器拿来攻击过她。那会儿,她甚至都提前预设好如果他真说了要怎么回怼他,无非是我求你养我了吗?是你非要强留我的,你还说没有看不起我?但都没用上。 “没有。”谢鹤逸即刻否认,然后斟酌了片刻,才对症下药开口:“我从小读史书,领悟得最透彻的道理就是——盛极而衰,盈满则亏,没有永远巩固的权势,就看你身处其中,能不能舍得下,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许家如今已经是烈火烹油,富贵至极,低调收敛不一定是坏事。” 他不打算讲政治,只避重就轻说:“我不否认,重新布局这盘棋,起因是你,但即便没有你,再过几年我一样会做,只是早晚而已。不过是提前一点儿,怎么能说是你带来的麻烦呢?” 他说的不一定是全部能说的,或者说分对象不同,他的侧重点便不同。但孟臾听完,并不纠结,“……那好吧。” 谢鹤逸哄了一会儿,见她稳下来,打算起身,拍拍她问:“饿了吗?到时间了,先吃晚饭吧。” 孟臾离开他的怀抱,“嗯,刚才进来时碰到李嫂了,她说有笋干烧rou,反正你不爱吃,都归我了。” 他笑了下,抬手压上她的肩膀,孟臾却痛呼般小声“啊”了下,然后面露羞赧捂上后颈,谢鹤逸连忙坐直身体,蹙眉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说着就要扯开她的衣服查看情况,孟臾挤在他身边的位置,按住他的手,“没事没事,我给你看……” 她上身套了件乳白色的羊绒开衫,把长发全部拢拨在一边垂在胸前,然后默声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拉下衣服,将一侧肩背袒露出来——原本那片隐约可见疤痕处已经被一只水墨仙鹤刺青所覆盖,姿态舒展,振翅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