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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绳专挑细处断

    

麻绳专挑细处断



    方清阳终于找到了自己昨天又困又乏的原因:除了熬了大半夜鹰以外,还是血流千里的警示灯。早上起床,小腹像被人捏碎了又攮上一拳,再重新拼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在怀疑浑身骨头的归属到底是不是自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方清阳脸白得像纸一样,拖拖拉拉地走到饭桌前,果不其然又挨了方杰的批评。

    “你看你那个懒散劲儿,越来越不像话了。”方杰推了下眼镜,十分严厉:“都是你妈惯的。”

    “少往我身上扯啊。”杨灵从厨房出来,把方清阳的早餐放到她眼巴前儿:“高中压力多大,学习强度多高,起得多早,困不正常吗。峨眉山的猴子有精神头儿,天天闲得抢包。”

    方杰就又认为方清阳吃不了苦,开始在她耳边灌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老一套。方清阳想,如果耳朵上的茧子能隔音,那么她现在一定是个封心锁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

    “我们设计院有个同事的儿子,跟你一般大,就在你们隔壁班,叫赵什么……人家那小伙子,天不亮起来晨跑,回家的时候把早餐都给父母买回去,瞧瞧人家多自律!再看看你……”

    “我吃饱了。”方清阳眼皮都没抬一下,把煎蛋一口塞进嘴里,油星味儿充斥着口腔,让她有点难受地皱了下眉头。

    “说你两句还不愿意听了,拉拉个脸给谁看呢……”

    方清阳背上书包推开门,一股寒气扑过来,小腹灵敏的探测到了危险,跃跃欲试地收缩抽痛,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把屋内的暖风和叱责都关在门后。

    早高峰,马路上车多人多,碰一下挤一下时,方清阳就赶紧让路。规避,是她很习惯做的事情。就像对自己父亲的规避。她不清楚方杰对她到底是真正出于督促的关心,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虚荣,大概是一半一半,她也不愿意去细想,毕竟这么多年,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招她已经用得很熟练,就像地鼠,她想,木棰子砸下来的话,蹲进洞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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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清阳到教室很早,没几个人,屋里是冷的,桌子凳子都是冷的,但她有些难受,顾不得许多,轻轻把胳膊压在冷木板上,再把头挨上去。一会儿应该就能有点儿热乎气了。就这么靠着,迷迷糊糊又有了困意,她半阖上眼睛,半梦半醒里,有温热的香气蹭了蹭她的脸颊。

    “嗯?”她撑起脑袋,努力睁睁眼才清醒过来。

    “这么困呐?”眼瞳里倒映着王海山的脸,他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还冒热气的麻团和一杯刚刚蹭她脸颊的牛奶,她回忆了一下触感,应该还是烫的。

    “怎么了?发烧了?蔫巴巴的。”王海山敛了笑,把麻团和牛奶放在她桌子上,抬手要去摸她脑袋,伸到一半又犹豫了,转回去放在校服上擦了几把。

    “没事儿,就没睡醒。”方清阳浑身没劲儿,撑不起身子来,就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再一歪头:“你没吃早饭呀?”

    “什么我没吃,这都几点了?给你带的,”王海山把袋子推到她眼前:“不是你昨儿说没吃过食堂的早饭么,又眼巴巴地问都有什么,就给你带一样,不占肚子。”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你吃饭没有,吃了就把牛奶喝了,还热乎的。”边说边拍下来方清阳把袋子玩得“欻啦欻啦”响的爪子。

    方清阳一下来了精神,“蹭”地一下坐起来,用吸管捅开牛奶薄膜,猛吸一口,熨帖得眨巴眼。她这小模样看得王海山想乐,他说你们这些走读生,放着自己家里的早饭不吃,非惦记食堂的。他有点儿坏心眼儿地凑近她一点,问是不是杨老师做饭不好吃啊。方清阳睨了他一眼,想了想,好像也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什么,但实话实说又显得自己没有良心,她愤恨地把麻团咬掉了半个,露出里面细腻的瓤儿,含含糊糊地说还成。

    王海山笑得露出雪白的齿:“我妈做饭贼好吃。下次回家,她炸了什么能带得回的东西,我给你带。”

    方清阳眼睛一下就亮了,怕他反悔一样飞速点点头,然后晃着小腿,高兴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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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越坤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方清阳说一说自己探到的消息,奈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原因很简单:有一款人高马大四处雷达的“防张越坤”探测器——王海山。自从“绯闻乌龙”事件后的几天时间里,王海山的作息就恢复正常了,早上还会早起多买一份早饭,怎么回事儿他心知肚明。不仅如此,他几乎就没找到过和方清阳单独相处的机会,沈听卓在的时候还好,沈听卓不在,王海山就一定在。

    张越坤狠狠叹口气,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但今天晚饭似乎是个绝佳的机会——其实是事态紧急,不说不行了。

    这几天方清阳的精神头儿一直很差,可能是因为经期前受了凉又熬了夜,这次的量来势汹汹,时至第三天达到了巅峰。方清阳感觉自己像一条枯河,河床早就袒露干净,可还是有人拿着水泵,说再抽点儿吧,把尘埃也抽去。

    “羊崽儿,走啊,吃饭去。”沈听卓转过来喊她。

    方清阳脑袋藏在胳膊里,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饭卡递到沈听卓眼底,说老规矩,随便。

    沈听卓“啊”了一声,把饭卡接了过来。还没等起身,又有一张卡递到了眼前,张越坤笑得讨好,说我吃个饼就行,你们女生食堂有饼吧?

    沈听卓翻了个白眼,说事儿真多。她站起来,又一张卡递了过来。沈听卓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海山。

    “你们仨怎么回事儿?”

    “老班让我去领周测答案,小羊不舒服,”张越坤恨恨一指:“你呢?你留这儿干嘛?”

    王海山挑挑眉毛,说你管呢。气张越坤一个仰倒。他想,得,这是又泡汤了,不行还是自己去吃饭吧,回来再说。

    “王海山!”

    “嗯?”王海山皱眉往门外看去,后门处站的是他的一个同乡,看到他的时候,王海山面色一变。

    “有事儿?”

    “走,边吃边跟你说。”那人示意王海山跟他一起去吃饭。

    王海山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饭卡收了回来。他低低头,问方清阳:“要不我给你带?沈听卓还得给张越坤带。”

    “不用,”方清阳没精打采地挥挥手:“她不会忘记的。”

    王海山“嗯”了一声,带点警告地看了张越坤一眼,犹豫再三还是抬脚去寻自己的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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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一走,方清阳就从桌子上支起脑袋。

    “说。”

    “嘿——你难受是装的还是真的啊?”

    “少废话,快说。”

    “那你保证,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完蛋了,”张越坤叹口气:“你口风紧,这我是知道的。”

    他对方清阳和盘托出。

    他俩去码头那天,送回方清阳后张越坤就被逮了个正着,他爹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塞进了车里。这可不是偶然,张越坤说,他们在出任务呢。他也是被带回局里才知道,当晚接到举报,就是他们去的那个码头,有人非法雇佣童工。

    “幸好咱们走得快啊,我倒是无所谓,你估计得脱层皮。”

    说是雇佣童工,其实都是将近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但未满十六周岁就不能出来找工作,自然而然地,打这种黑工也毫无保障,任人压榨,工头说给多少就给多少,不敢还价,被克扣了拖欠了工资也求告无门,不敢报警。这帮黑心工头就看中这一点,往脚脖子上砍价,日薪砍到五十一天也无人抱怨——毕竟如果不是毫无办法,谁会来干这种活儿呢。

    “你知道王海山为什么要去打黑工吗?”张越坤勾勾手:“我开学的时候帮老班整理过家庭资料,他爸没有工作,他mama是农民,身体不好,不能长期劳作。而且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他爸不仅不做活养活一家人,还是个混混,还家暴他妈,”张越坤越说越激愤:“因为家暴他爹进过局子——王海山报的警。”

    张越坤叹口气,他爸局里新来的小警察恰好是王海山同乡,他俩聊了一会儿他就知道了事情大概。那个小警察说,王海山去打黑工也不是头一回了,那小子硬气着呢,他爸喝醉了酒打他,一声不吭,他爸不给他学费,他妈就挨家挨户帮他凑,生活费是他去眼镜店帮人家干活凑齐的。小警察沉吟着,说听说他mama最近身体又不太好了。

    方清阳一直沉默地听着,忽地想到刚跟王海山做同桌的时候,他总是把她随手倒放的眼镜摆正,让眼镜片不贴着盒底,再盖上眼镜布防尘。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方清阳问他是不是有强迫症,王海山只是笑笑,说不要那样防眼镜,会对镜片有磨损,镜片磨损如果不及时更换,再影响视力就得不偿失了。

    说话的时候他俩还没那么熟,王海山有些小心翼翼,怕越界似的,也怕自己多管闲事。

    怪不得啊。方清阳吸吸鼻子,敛去泛红的眼睛。

    “麻绳专挑细处断哦……”张越坤喃喃。

    “他有了补助金申请以后,不是就没去了?”

    “他这几天没去是因为码头那边得到了风声,在我爸他们去查之前就散了,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你瞧见刚刚来找他的那个人了没有?也是打黑工的,他们今晚绝对要重新开工了,但是——”张越坤一脸凝重:“今晚,绝对不能去。”

    方清阳和他对视一眼。

    “我是没办法了,前期探路我到位了,剩下的,羊崽儿——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