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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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很可惜。”九枝忽然说。 “你也觉得?”我大感意外,我还以为方才屋中聊的,他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九枝点点头。“她若是男子,是可以做皇帝的。” “你小点声,”我忙说,“这是在外头,不能随便说这些。” 九枝立刻捂上嘴。 他说的有道理,云卿还是元卿的时候,几乎一己之力处理宁安的疫病,心思缜密,调度有方,无论是胆略还是才智,都丝毫不逊于大皇子。她若是男身,搞不好真的有希望继皇位。 这一想,我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想通了一件事,但没抓住。 吃过饭,走在宁安城里,我还是心事重重。 这会子是傍晚,多数人正忙着归家,有一对母子从我身旁走过,做娘亲的走在前面,小孩子紧随其后,他身上衣服破了几处,脸上有土和泪痕,好像不久之前刚摔了一跤。 这孩子还在哼哼唧唧:“娘,我摔了,你都不管我……” 他娘亲回过头来。“你都这么大了,摔一下怕什么,娘总不能时时看顾着你,你要学着自己起来。” “我身上痛,娘也不心疼吗?” “自然是心疼,”女子说,“但心疼归心疼,你该靠自己还是要靠自己。” “我长大了,遇到难处,娘也不管么?”孩子仰着小脸问。 “那时娘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就算还在,也未必在你身边,”女子又说,“爹娘也许会给你铺好路,会尽力护你周全,但你日后往哪里走、怎么走,就要看你的能耐了。” 孩子又想了想。“娘要我好好念书,也是这样吗?” “是呀,”女子温柔道,“要你读书、求学,都是给你积攒些本事,你将来一定用得上,除非你不愿意用。你不用自然也能活着,但那就不是爹娘期望你走的路了。” 我听着,越走越慢,直至忽然站住。 “娘子?”九枝不明就里,扭头看我。 “九枝,”我也看看他,“我懂了。” 九枝要问我懂了什么,我已经撒腿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官署,守卫的玄衣军兵士看两个人飞奔而来,立时喝止。“干什么的!”有人拔出了佩剑,逼迫我停下。 “请大人速为我通报!”我高喊,“俱无山白有灵,求见宁安公主!我有要事!” 几个兵士互看一眼。“胡闹!”一人说,“殿下是你想见便见的?” “你们刚刚见过我的!”我说,“我才出来不久。” “没有成命,我等并不管你是谁,”那人又说,“姑娘请回吧。” “我——” “叫她进来。”官署大门后,一个声音忽然说。 门开了,两名兵士护卫着一名男子,从门中走出。 “将军!”门口的卫兵屈身便跪。 “都起来。”男子沉声道。 他被称为将军,却不着盔甲,而是一身墨色长衣,举止温和,面孔白净,说是将军,更像个书生。 我明白过来,他便是云卿口中的谢守愚将军,还以为他年纪应该不小,没想到这么年轻。 谢将军看了看我,双目深邃,直扎进我心里。“这位便是有灵姑娘吧?”他神情倒是很和善,“总听公主提起,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我有要事对公主禀报,”我说,“若有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无妨,”谢将军笑笑,“幸亏你来得早,不然我走了,你便只能杀进去了。我倒不担心你进不去,只是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还是得珍惜一些。” 我干笑两声,把手背在背后。他目光如炬,早看出来我在手上结了印,他晚出来一步,我就要动手了。 “姑娘请便,”谢将军让出一条通路,“本来该陪你进去,可我饿了,要去用膳了。” 言罢,他大袖一挥,转身便走。 ……他跟九枝应该会很聊得来。 我三两步跑进署内,按之前的路找到云卿的居所,也顾不上敲门,一头撞了进去。 屋内有两个人。那个叫衔玉的正在为云卿整理头饰,看见我,四人都是一愣。 “混账!”衔玉迅即拔出了一柄秀剑,“殿下所在,岂是你能乱闯的?” “衔玉,没关系,”云卿按下她执剑的手,“有灵要来,随时都可以来。” “殿下!”衔玉抬眼看她。 云卿笑着摇摇头。衔玉瞪我一眼,气鼓鼓地走了,随手掩上门。 “落下东西了吗?”云卿问我。 “没有,”我说,“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 “你回京城去吧。” 云卿怔了怔。“我本来就要回去的。” “我是说,你不是以公主吊丧的身份回去,”我望着她,“是以继承皇位的身份,杀回去。” 云卿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又笑了。 “我一个公主,如何能继承皇位——” “若是寻常情况,肯定是不能,”我说,“但先皇是你爹爹,那便不一样了。” “……我不懂。”云卿茫然道。 “我也是刚想通的,”我说,“皇帝不许你婚配,把你送出京城历练,又叫这一带最厉害的将军看顾你,都是为了等他走后,由你坐皇位。” 云卿眨眨眼,没说话。 “你之前也觉得奇怪,对吧?”我继续说,“皇帝死了,却明令不可发丧,也不立太子,还提早把离他最近、最有可能继位的大皇子支出去,我原先以为,他是要让皇子们争位,让老天替他选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现在想来,没有这么简单。” 我喘口气,又道:“这出安排,有太多疏漏了,如果引发江南动荡,怎么办?三位皇子自相残杀,怎么办?朝中大臣密谋作乱,又怎么办?我想这皇帝必然不是这么轻率之人。” “那便只剩了一个解释,”我说,“他真正期望能继位的,这三位皇子,都不是。” “所以你想到了我?”云卿看看我,“但我是女子,不能做皇帝。” “这便是关键所在,”我说,“若他要传位与你,大臣们肯定会反对,表现得太明确,他死后难免会有人生异心,最终他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既然是各凭本事,那你先杀回京城,你就多少算是名正言顺了。” “这还是有些牵强……”云卿说。 “不牵强,”我强辩道,“不然皇帝为何将你托付给谢将军?若是担心你的安危,梧州又不是没有卫所,离你还近,何必这样费尽周折?你要是遇到危险,是谢将军来得快,还是梧州的兵来得快?” 云卿陷入深思。 “他叫谢将军看顾你,是因为谢将军是南边最厉害的将军,实质也并非看顾,是提前为你铺路,”我又说,“你本就聪慧过人,离京这么多年,也积累了见识,再加上谢将军的兵马,只要你愿意,这皇位便很难旁落。” 云卿想了一阵,忽然笑了。 “真不知该说什么,”她说,“你来之前,谢将军也刚刚与我说了这件事,你二人推测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也想到了?”我心头一亮。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胡猜。 云卿点头。“谢将军也推断,我爹爹许是期望我继位,才把身后之事做得这么奇诡,他还给了更多佐证。” “什么佐证?” “谢将军派人多方打听,发现他和我是最早收到密令的,”云卿说,“我得知爹爹驾崩的消息,是在十六日,我二哥和弟弟都是十九日,大哥最晚,二十日。” 她顿一顿,又说:“但从距离上看,我实质距京城最远,不该如此,谢将军便想,该是密令在发出时,就刻意分了先后,确保我第一时间获知。” “这样……”我想一想,“那就更明白了。” “可是,为何要这样做?”云卿还是不解,“若爹爹想让我回京城夺位,在密令上,不能写明么?” “他就是要让你猜,”我说,“一看你有没有这份智慧,二看你有没有这份决心,你要是猜不出来,或者猜出来但不愿意,也就如此了,其他三位皇子又不是弱智,治国安邦的能耐还是有的,他们之中任一人继位,对江山社稷都没害处。” 我盯着云卿。“所以,你愿意么?” 云卿没答话。她沉默良久,问道:“我能做么?” “为何不能?” “从没有女人做皇帝的。” “以前也从没有女人做玄师的,现在还不是有了?” “不一样的。”云卿说。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你爹爹都为你安排好了所有,在内有贤臣,在外有良将,你只要不犯糊涂,做个明君,不难。” “但我……在朝廷里是孤家寡人,”云卿说,“我哥哥们都早有私下结党,大哥更是树大根深,没有根基,我如何立足?” “你爹爹继位的时候,有根基吗?”还好,之前大皇子和我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大臣们拥立的不是他弟弟?可他不还是当了皇帝?” 云卿犹疑。我趁势而上。“你本要为天下女子开科举,要招女官,你爹爹是和你一心,但你哥哥和弟弟们呢?他们继位了,还会做这些事吗?你有抱负,你就只能自己争取。” 云卿抬起眼。她目视我许久,长出了口气。 “谢将军同我说,我离京前,爹爹曾和他秉烛长谈,”她说,“那时我爹爹就隐约透露,要予我重任,但伴君如伴虎,不知他的深意,谢将军也不敢接话,如今一来,倒是处处都对上了。” 她转头看看屋子北边。“既然是爹爹想要的,那我便去做吧。” 言罢,她又看向屋门处。 “衔玉,”她说,“你在听吗?” “属下在。”女声从门外传入。 ……原来她还没走啊? “速去通报谢将军,请他传令三军,连夜拔营,明日启程,进兵衍都!” 衍都便是京城。我看着云卿的神情,心里打鼓一样,她一扫从前的温和,隐隐露出杀伐决断的意味。 而她下一句话,又把我吓到了。 她转向我,微微一欠身。“有灵姑娘,请随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