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
有几次他在夜半骤然清醒,醒来的那瞬间有那样的幻觉,仿佛还在那张睡惯了的床上,张开手来,左手摸见一堵冷冰冰的墙,右手摸见硬邦邦的床架,单人床真是太窄了,远远载不下那些东西:声音、颜色和记忆。 有一腔火气似的东西在里面翻滚,热烫烫的,还有一百个心脏在脑袋里乱撞,心悸把他按在床上,五分钟像是五十年那样长久。及川好不容易爬起来,固执地认为天必须得亮了。 但没有。窗格子拘着浓黑的夜,星星和月亮都没有,及川坐起来,深呼吸,一,二,一,二。 打着拍子,到第七下,心悸消了,他习惯性地将手伸进睡裤里而不是放进嘴里嚼,从开始打球起每个人都说不要伤害自己,因此他那指甲有意识地保养得无比地好,光滑坚实。 有人总和深夜共享一个秘密,及川或许有更多,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地例行公事地自慰,只是为了好睡,脑子里除了自慰本身什么都想,他把着它,像是不认识了似的,恍惚里又想起来,那像是西西弗斯的巨石。 他拥有的一切聪明才智在深夜里再度活泛起来,无所不能的黑暗滋生出宽绰的勇气,他抓纸巾,揉成团丢掉,很困难地想着某些事,如同预见数十年后的健忘症状: 他呢?在哪里呢?为什么?我需要他永远在我身边。所以,在哪呢? 及川起床洗手,水流腻在手心里,本该冲散了的气味却随着空气一同扩张开,长了手脚似的趴在他身上,紧扒着着不放。 他又去喝水,端着杯子从客厅走到阳台,走回卧室,大床上裹着团什么,他的灵魂就此驻足了,眼看着身体走近前去,蹲下并轻柔地吻被窝里露出的脸,床头叮当响,及川一边吻他一边替他解开手铐,揉着他手腕抓进被子里捂着。他的后背很暖,及川贴上去,有种灵魂归位的熨帖,意识到一切完成得如此顺理成章,好似幼时提前做好功课,自己给自己送了再好不过的礼物。 菅原并不是时刻都保持愤怒。那会叫他疲惫,最好的方法是充耳不闻,将自己蜷缩成一枚卵蛋,蛋壳自会分散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夜里他感到身下床垫一沉,一点细小的动静过后身后贴来一个怀抱,及川将他的手铐解开,而他两支手腕还要紧紧靠着仿佛再无其他倚仗,钥匙从来不在他或及川的手上,他没什么力气去怨恨。 及川在假日也起得很早,亲手做的早餐一路从厨房端到卧室,飘出来的热气不及他脚步的快。热米饭、盐煎青花鱼和一小碟昨晚剩的炖萝卜,味噌汤和一小捧药片,维a、b、d、鱼肝油叶黄素和钙片,全面兼顾。菅原多次重申不要在床上吃饭,倔不过及川,让人一勺一筷地喂着吃了,那副手铐,内里垫着粉色的软绒,没什么意义地趴在床头柜上。 菅原就着及川的手和水三两片地吞着药,并未如同及川所期望的那样变得面色红润食欲大开心情开朗,相反地,吃过几次之后他仍在猜测那是什么样的安眠药,或是及川那类人很轻易能搞到的什么禁药。 及川盯着菅原上下滚动的喉结,放下水杯去吻他,菅原嘴里一股子酸涩卡在舌根,被及川卷出来反复地吮,热恋时他们常亲吻,超过两秒的对视就是热吻的前奏,呼吸交融耳鬓厮磨,及川在结束时轻轻舔他上唇,吻他鼻尖,每次都说,小菅,好喜欢你。 他们互相吞食了那么一阵子,菅原从上个月就发觉这运动有多无趣,眼睛都不愿闭上,他要看看从幻想剥离出来的及川彻,这个人究竟是何面目。 终究就是凡人相,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上下唇凑成一张嘴,毛孔、黑眼圈、嘴边青色,一应俱全。他想得起来自己爱过,不是那么遥远的事,及川近在眼前,给了他一个缱绻且湿润的吻,抱着他说,小菅,我好爱你。而他垂下眼,数自己松垮睡衣在小腹上堆积出几道皱褶。 他被抱到沙发上,一路脚趾故意在地上牵牵拖拖蹭得一层红,及川搂了好几次,放下来时心疼地多看了几眼,菅原坐着看对面一面黑洞洞的电视,里头反映着他自己和及川弯着的腰,被按下了静音键,彼此无言。及川趴在他大腿上,起初像还认生的猫那样,一个动作之后跟着一个斜瞥的眼神,观察他反应,这就像食饱腹足的猫一般了,抬爪子伸懒腰都极尽懒态,玩手机开电视,点了几下,又问:小菅你知道这个怎么弄吗? 菅原把手机接过去,里头正好播着电影,卡在他认不出的那一帧,及川爬起来,把脑袋窝进他臂弯里,指指点点一番,就是啊、要怎么才能把这个投上电视呢? 菅原给他点了几下,手机里那画面顺着电波一路畅通无阻爬进电视,及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单手cao作手机,另一手搂住菅原。他知道他在心虚,及川永远骗不过他,果然下一秒电视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来,像被掐得紧了变得腻而扭曲,很动听的呻吟,如同一台生锈的机器,前天的他们两位作为主演登场,死斗一样地在镜头前zuoai。那里曾有过一场极粗暴的性爱,菅原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说过了,做完这次就分手,然后因为及川一下插得太深痛得厉害,一拳揍在他肚子上。及川痛得含了一眶泪,线断珠落似的一滴滴打在他肚皮上,那是回敬,泪像硫酸一样地腐蚀他的皮肤,菅原也痛,自己翻过身去,用两人都少用的后入位,及川掐着他两只手腕用力地cao进去,咬牙切齿地: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我们去公园、或者去葡萄园,我马上可以预约……但是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孝支。 菅原的衣角已经叫及川的手像野狗一样地衔着,他没想逃,只是想封闭视听。他想他要是敢调转目光,那及川一定有着让他不敢挪开视线的法子,就算要钉住他的眼睛也在所不辞,他也固执得像一台机器。 及川盯着屏幕,思绪从眼里飘出去,他的视角矮下去,无限地矮下去,奋力起跳数次才能从沙发背后看见自己和菅原,跳啊,跳得更高些,他终于看见他自己的手伸向菅原,将他衣衫推至胸前,将他揉乱打散,而他看见菅原的意志藏在胸中,毫无动摇地沉睡着,纯白洁净。 他一下头晕目眩起来,一瞬间像被推出去很远,仿佛站在浪里被推了太久而不知道所处何处,而他始终伫立于原地,等待他的小艇漂来。 菅原一动不动如同一截沉木,及川抱他抱得更紧了,什么也不说地专心亲吻着,虔诚地、珍重地。他头皮一紧,菅原用力地扯着他后脑的头发,又放开了,伴着两下轻柔的抚摸,他想他是受到庇护的,即使脑中空无一物也自有直觉指引,就像他们一开始都说的:我会永远喜欢小菅,是的,我也是——彻,我会永远信任你。 我要分手,及川彻,把护照还给我。菅原说。 不管不顾沉入回忆的只有他,及川被一盆水泼醒,蛮狼狈地坐起来,扶额,但是我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菅原盯着他,将自己被抬起的右腿又收回去,一言不发地。及川两手扶着他两边膝盖撒娇,小菅,叫叫我的名字吧,好想听一听呀。为什么不叫我名字了呢?菅原用着上周他们互通视频时他问及川为什么要徒手捡起碎玻璃杯的语气问,你觉得为什么呢? 事实就是,他又快把及川惹哭了。 及川瘪着嘴瞪着眼解他睡裤,菅原索性卸了一身的力任凭自己陷进沙发和及川怀里,他厌恶下身光裸时触及粗糙布料的感觉,及川深谙此道,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理所当然地要吻,菅原没什么抗拒地张嘴,感受由内而外的全方面入侵,及川彻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只要他在场,不论你是否愿意,你的视线以及全身心都将不可避免地被他侵占,不论何时。 他不能不承认及川的身体对他还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的手挺大,擅长以各种技巧把玩他,结实的腿和腰肌曾经叫他羡慕不已,体力和爆发力也是极高的水平,菅原工作后少有长期锻炼,一身肌rou退化到普通水平,细嫩且软地覆着骨头,及川仅仅是脱光了站在他面前就能唤起他对纯粹美好的向往和渴慕,他鼓膜里一阵敲门似的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流而出。及川脱下上衣一扔,脸贴在他小腹上,最脆弱也最柔软的地方,他回忆起及川前天所给予过他的那一场性爱,难以控制地勃起了。 …… 及川掐着他下巴吻他,像是忍无可忍到了尽头而又恰好不必再忍,任凭菅原说几次不要都不理会,将他按倒,而他像骑上一匹小马驹一样地骑上他,掏出勃起的yinjing拍打菅原的脸,看他白净的脸上如何翻飞出红色,都是最后一次了,那小菅就帮我koujiao吧。 菅原再如何咬紧牙关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事实上他一退再退直到将自己逼进墙角,既然要落个好聚好散也该做点让步,他扶住及川在自己脸边放肆颤动的yinjing,闭上眼含住了他的guitou。及川的喘息一声连一声,他当时想,该如何堵住这张要提分手的嘴呢?一切如同幻觉,他想眼前这个可爱到极致的主动为他koujiao的小菅才是真实的,先前冷若冰霜的那个只是假象,才没有和他生过什么嫌隙,他们会无数次分手,这一次由菅原提出,下一次再由及川提出,之后必定有谁先让步,然后他们自然会再找到相拥亲吻的理由,无数次地和好,就像从前。 菅原的koujiao技巧不及他三分之一,平日里娇惯着的缘故,及川还愿意装模作样地端着的时候还想,那样简直就像是在欺负他一样,而现在他想,他欺负菅原还嫌少吗?不差这一回两回,大不了下次再给他补两次三次回来。 菅原躲了一下,大部分射在他脸颊上,及川捧着他脸一点点地擦拭,检查眼睛和鼻子,菅原说,够了,我没事,我要走了。及川将他掀翻,他说,假就请到明天,我得掐着点回去。 再请两天不行吗?及川脱下他的内裤,从小腹开始亲吻,菅原瞪着他,瞳孔快要卡到下巴上,我这次没有在跟你商量,我们彻底结束了。他想也许他曾经深刻地恨过菅原,在那一刻。他大可以打个电话或是发个短信,若是无情些就直接消失吧,何必出现在他眼前,残忍到如此地步,他怀疑自己是否曾经被爱过。 他们久别重逢的第一次做到深夜,菅原几近昏迷地睡过去,及川洗了澡去客卧睡,一躺下一闭眼,眼前一阵子刺眼的幻觉,他起身走到外边,将窗帘拉开再拉上,看不见月亮,去热牛奶然后一口气饮尽,在沙发上打坐冥想,打开电视看深夜档节目,去浴室对着镜子剃胡须修眉毛,贴面膜,给阳台上菅原买的花草浇水,将脏衣服不顾深浅色地倒进洗衣机。到天将亮,他终于做尽心理建设,扭开门把进卧室,菅原还睡着,他上前给对方盖好被子,在手腕上加一对手铐。 睡醒时手像断了一样痛,菅原睁眼,都没法伸手去揉,及川坐在床尾,见他睡醒,捧着他的电脑过来问他,小菅你看一下,请婚假是这个流程对吗? 菅原头痛欲裂,从声带里挤出一声疑惑的低音,及川放下电脑伸手拂开他刘海,抚摸额头,好像有点发烧呢,喝点水好吗?水杯里插着吸管,菅原喝了点,勉强能说话,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手腕摇动,手铐打得床头哐哐响。 及川说没问题我就提交了哦,小菅你再躺一会儿,午饭我们吃中华料理好不好,但是还不能吃辣,宫保虾球如何? 你疯了啊?菅原一脚踢在他尾椎上,及川弹了起来,站到旁边去,像是被擒住尾巴的流浪猫,脊背连着尾巴的毛一口气炸开一大团,整个人高耸起来,歇斯底里地:反正你以后结婚证上另一个名字写的又不是我,把你的婚假给我用怎么了? …… 菅原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尽力掩饰自己胯下的隆起,及川的手穿过他臂弯与腰腹之间去抚摸他rutou,他更把自己窝成一团以抵挡外界的侵扰,可及川太知道如何把握他,很快他被打开,除尽一身防御,赤裸地被展示,及川自上而下地打量他,用手抚平他的每一寸颤栗。 很快他就哭了,及川让他太疼了,尽管身上哪处都尚未形成伤口,但始终有什么正在源源不断地外流,而及川是黑洞,贪婪地吞噬他的精神与意志。这两天他曾不止一次地想,不如到此打住,就留下吧,及川条件那么好,年轻帅气,事业有成,对他温柔又体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怎么他就能狠下心不要呢。及川此时把他抱起,借着重力将他贯穿,走路时埋在他体内的yinjing一动一动地将他戳得慌乱,菅原只能抱着他,及川侧过脸吻他耳垂和脸颊,将自己的眼泪胡乱地糊在他侧脸上。他们都哭了。 及川睡着了。这是他今年第一次见及川在自己面前睡着,多少个夜里他写着教案跟及川打视讯,哈欠连天,及川硬是一点不困,眼睛亮亮地陪他撑到下半夜。怎么会这样呢。他想,把及川放在被窝里的手拿出来握住,又放回被子下,想了想,又抓出来,用床头柜上放着的手铐铐住了。 及川并没有特地藏起他的护照,只是放在书房那张大书桌的抽屉里,那里同样放着他们的所有合影,他寄来的信和明信片,一同看过的电影去过的水族馆博物馆画展的票根,全都按时间整理成册,菅原草草地扫了几眼,取回了自己的证件又回到客厅打开电脑,给自己订购了一张机票。 卧室里及川睁开眼睛,回想自己装睡的演技是否存在表演痕迹,不经意发现自己手腕上微沉一点重量,菅原给他上的手铐,只铐住他一边手腕,另一端空空地拴着一段空气,像个有个太长的坠子的手链,晃荡晃荡,却把他牢牢地完全锁住了。 及川晃着他那手铐到处走,对着客厅喊小菅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上次买的虾球你都没吃,我们去吃麻婆豆腐。菅原提着鞋站在玄关,背对着他坐下,想起什么似的,又去阳台上收袜子,拿了及川给他买的印着大白熊的那双,叹气,有气无力地,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浅色衣服要拿出来单独洗。还有这些花,也不浇水,都干死了。 及川马上从背后拥抱他,手铐在他腰间哐当哐当地打着他,有点痛。 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你就没改过。菅原头有点晕,走去玄关穿好袜子,将脚伸进鞋里,及川蹲在旁边抱着他来时带着的行李箱,不敢再开口求他多留几天,菅原穿好鞋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说你肯定好多天没扫地了,手指一摸一个印。他搬过行李箱去开门,外面好大的太阳,照得他外边一圈头发都发光,他整个人走进门外的阳光里,及川对着他背影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菅原好像没听见,因此也没有回答。 门就在他面前落了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