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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东都 第241节

    大家都散了吧,这两个唐人跟我走。”

    那眼光犀利的大婶见他们不动,便朝阿漠瞪了一眼:“还不快走,有刘善人护着你们,算你们走运了!”

    事到如今,盲目乱闯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还不如跟过去碰碰运气。

    小娘子说过:在敌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大家纷纷让道,两大一小跟着那刘善人拐进了条小道,小道两边都是墙,只在尽头有两扇朱红大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他俩正瞅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看,旁边不起眼的侧门开了,几个仆人候在门口,刘善人背着手走了进去。

    “善人,俺们就是从大唐来碰碰运气的商人,这孩子是一道来的,头一回到蕃地,也不知哪里犯了错,您给俺们指点指点,俺们这就走,也别连累了您。”

    程越他们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并没打算进屋。

    刘善人知他们戒备,笑着回头道:

    “我本是凤州人,老家在凤州两当县。当年跟着做刺史的父亲来到成州,哪知这一来,就再回不去了。”

    成州被吐蕃占领前,与凤州相邻,大唐委派地方刺史,确实有委派到相邻州府的习惯,而现在的凤州就在凤翔镇。

    谷討span>“成州被占领后,当地平民被吐蕃人当成奴隶,时不时会有人暴动,吐蕃人只好笼络当地唐人大族,让唐人来管理唐人。

    我们刘家替吐蕃人管理成州已传到第四代,但我们始终姓刘,就不知,我父亲等不到的回归,我这辈子能不能等到。”

    难不成真是遇上贵人了?

    程越小心翼翼问:“刚才您说驿将,那是您孙子权力大,还是驿将权力大?”

    “哈哈哈哈……”刘善人大笑起来:

    “驿将是成州最高武将,他是吐蕃人,刚才那些吐蕃兵是他的亲兵,守城的将士、城外驿站的将士,全都归他管,我们刘家,只不过是吐蕃人养的狗而已。”

    哎呀,会把自己都骂成狗的人,阿漠也是蛮佩服。他放松下来,将肩上的褡袋放到地上,咧嘴笑道:

    “善人,您是有钱人,您看看我这腌rou如何?我家主人亲自下料腌的。您要是喜欢,我们就赚个跑腿钱。”

    那刘善人手一挥,让人把他二人的褡袋都接了过来,还真从里面拿了块腌rou凑在鼻子底下闻闻:

    “真香啊!这就是大唐的味道。你们开价,腌rou和咸菜,全都给我留下来。”

    “全都给您也行,只不过,我们兄弟俩还想顺便赚点私钱。主人家的钱不能昧,但我们有的是力气,您只要能替我们找个活干,待上十天半个月再回去,货钱是主人的,自己挣的力气钱就能偷偷攒下来了。”

    程越反对道:“你没听阿勒说,那些吐蕃兵在抓我们吗?不能为了赚钱,把命都丢在这里。”

    “善人也是唐人,他为我们说话,谁敢动我们分毫?”阿漠不服气的说。

    刘善人差点被这两个唐人逗乐了,顺水推舟道:“那也容易,你们就留在莪府上干活吧。”他指着院角的一处棚子,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以棚顶为高,一垛柴算你一斤香子、一个银锭如何?”

    吐蕃产金银,他们的货币就是金银,香子则是吐蕃的特产麝香。唐蕃两国交换礼物,大唐送的是丝绸、瓷器,吐蕃回赠的就是银瓶、香子。

    这明显是让他俩赚便宜,阿漠赶紧说:

    “好!那就一言为定!今天就动手,我们先免费替您多盖两个棚子。”

    三人被带到了一间杂物房里,自己去抱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这时阿勒才傻傻的问: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阿姊去哪里了?”

    “你没让我们去救她,说明她在安全的地方。”程越将自己的羊毛外袍铺在厚厚的干草上,阿漠接着他的话说:

    “吐蕃兵来抓我们,说明有人把我们的来意告诉了驿将。我们同行四人,独独少了你阿姊,告密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你们不要怪她,她、她也不想的……我们的父母没有死,都被扣在驿将的手上……”

    阿勒“呜呜”的哭起来。

    他六岁就跟着十四岁的阿姊去了大唐同谷,后来阿姊嫁给一个军佐,这些年阿姊就像亲娘一样把他养大。

    直到今天,他才见到自己以为早就过世的爹娘。

    和这同样令他炸裂的是,自己的阿姊跪在吐蕃驿将面前,一五一十说出程越二人的来意。

    阿勒的天都崩了。

    第367章 我的祖国

    惠娘是吐蕃旳jian细,难怪吐蕃兵去同谷镇打劫总能神出鬼没。

    但这还不是当前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惠娘已经把他们到城中策反的计划,报告给了成州驿将。

    而按计划,李奏他们会带兵前来,在城外策应城内的暴乱。这不等于让吐蕃驿将守株待兔了吗?

    必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阿漠,我去去就回。”阿漠还在想报信的事,程越已经闪身出了门。

    他推开窗户往外看,原来是有个刘家的仆人刚从外面回来,一路小跑往刘善人房里去。程越应该是上房偷听去了。

    抬眼向屋顶瞄了瞄,他并没有看到程越的身影,这些暗卫飞檐走壁的功夫确实比他们厉害得多。

    关上窗回头一看,阿勒还在坐在草垫上张着嘴发呆。

    年幼时父母突然失踪,不知怎么就跟阿姊去了大唐,阿勒在大唐军营里度过了物质条件有限,但自由快乐的童年。

    恍惚间父母又回来了,自己却成了吐蕃人,站到了姐夫的对立面。

    “阿勒,在想什么?”

    “我是唐人,不是吐蕃人。”

    阿漠正了正他头上的幞巾,笑道:“你是唐人,不管你阿姊做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同谷人还是成州人,你都是唐人。”

    “真的吗?”

    “我是大人,怎会骗小孩?因为很快成州就会回到大唐的怀抱,你爹娘、你阿姊、你和你姐夫一样,都是大唐人。”

    “都是大唐人,那我姐夫就不会怪我阿姊了吧?”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阿漠,事关细作,阿漠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他想了想说:

    “阿勒,你想不想立功?你若立了功,少将军问你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或许你能用你的战功换你阿姊一条命。”

    “真的吗?!”

    阿勒激动得在草垫上直接来了个后滚翻,头上粘着两根稻草就冲到阿漠面前:

    “我想立功!史兄,您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姐夫在军营,他从小就在军营里混,为了能救阿姊的命,现在就算给一把刀让他上战场,他也绝不会退缩。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是程越推门进来了。

    “刘善人果然是派人去打听我们的事,四个城门都加强了盘查,好消息是那驿将想独占功劳,目前并不打算求援。”

    程越为了轻便,刚才出门并没有穿羊皮袄,在屋顶上趴着还得一动不动,这会放松下来,披上皮袄还冻得不停打颤。他看了阿勒一眼又道:

    “你阿姊对你还算有点良心,她没有报你从家里跑出来的事,大概是怕驿将对你下手。

    阿漠,我看我们还是立刻离开吧,刘善人已知我们身份,难保不会出卖我们。”

    “我倒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也是个背井离乡的人,理解他对大唐的情感。他若是要揭发我们,一开始就不会把我们往府里领。”

    阿漠有自己的判断。

    屋里瞬间安静了,程越犹豫片刻还是说:“我们带来的腌rou、咸菜都卖给了他,我们对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他没有帮莪们的理由。”

    阿漠拍拍腰间的酒囊笑道:

    谷腻span>“不怕,我还有酒。小娘子的烧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

    盐虽然贵,但成州不缺盐,附近就有个产土盐的马邑州,唐时那里就被称做盐官。当地有盐井,地下卤水资源丰富,煮土成盐。

    酒就不一样了,酿酒不但需要技术,还需要粮食。

    成州在唐时,土地上种的都是麦子,可归吐蕃以后,他们觉得这里很适合驴马生长,很多地方都被改种了牧草。

    话不多说,阿漠带着程越和他的酒囊去找刘善人。

    当刘善人啜了一口酒囊里倒出来的烧酒,不禁眼前一亮,忙问道:“大唐的酒能酿得这样香醇火辣了?”

    “那可不是?大唐日新月异,有烧酒、有铁锅炒菜、行东圊也不再用厕筹……”

    “那用什么?”

    “用草纸啊!”

    当年文成公主入吐蕃,就已将造纸术带了过去,加上吐蕃占领河湟,其间居住着二百万唐人,吐蕃也有纸。

    除了唐纸,他们还用树皮纤维、狼毒瑞香等材料制成带毒的吐蕃纸。可这都远不能满足他们举国抄经的需要。

    刘善人听说大唐家家都能自己做草纸,也不再用柳枝擦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含泪道:“吐蕃与大唐同生同长,奈何大唐地灵人杰……只可惜唐王早就把我们这些旧民给忘了……”

    “那哪能?大唐是舅舅,吐蕃是外甥,舅舅不能先动手打外甥。但如今外甥重病缠身,他家里人正忙着争家产,你们不赶紧躲回自己家,难道要傻傻等着给别人送终?”程越也趁热打铁:

    “驿将不仁,必有反抗。吐蕃王朝内部已经开始动荡,你们刘家在成州势大,何必为吐蕃陪葬?带领成州重归大唐,唐王必会念归义之功重用刘家。

    到时,您不一样还是成州的地方官?可头上再没有吐蕃人的皮鞭,这样可好?”

    刘善人看看手中的酒盏,又看看他们,问道:

    “你们、你们是同谷军?”

    “您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是盼望故土回归祖国的大唐人。”

    “祖国?……先祖之国!这个词用的好啊,大唐就是老丈我的祖国。”刘善人年纪大了,深植血脉的归属感让他容易动情,他红着眼睛说:

    “今晚我就把儿孙叫回来,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藏起来,待我将他们说服,再唤你们出来。

    另外,那小郎君的阿姊是吐蕃人派过去的细作,他说的话,你们可要好好把握。”

    阿漠和程越对视一眼,他单膝下跪抱拳道:

    “多谢善人提醒,在下还想劳烦善人一事,就是想请您把这孩子送出城。

    一来他宁可丢下阿姊也要来给我们报信,我们不能让他再陷险境;二来他是不是在配合阿姊跟我们演戏,只要送出城去,一试便知。”

    刘善人忙点头道:“送个孩子出去我可以做主,你们放心,我这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