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宗师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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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从无宵禁一说的临月湾也从早些时候浮于表面喧闹,转而沉寂于画舫内里,传出声响外人听来依旧热闹非凡,可零星有人陆续下船走出,也预示着后劲不足的到来。 来风月之地的人,也不是全然都是来找乐子的,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是为了宣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对着陌生人吐露心迹也能消除一些淤堵的心绪,配合着酒盏起落,糟心事也跟着一并下肚,只是下船之后的撒酒疯被人看到,不免被外人腹诽酒品太差。 行路踉跄不倒翁,苦楚肝胆诉酒魂。 一队身穿皂衣,悬有腰牌,腰挎横刀之人走过,几个喝酒喝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酒鬼看到后,赶忙手脚并用靠向路边。 没法子,这些人真敢收拾酒鬼,如果不是真的醉酒到爹娘都不认的地步,但凡还有一点清醒,都不敢随意招惹这些捕快,不然酒醒之后不知道是在什么旮旯犄角待着,兴许是某个角落,兴许是牢房,脸上说不得还留着鼻青脸肿伤痕。 要是身份显贵之人,那得另说,落单之后被他们寻见,保证和对待爹娘一样安稳送回住处,即便事后数落他们手脚不够轻灵,害得自己被蚊虫叮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捕快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谁让咱三代祖上没发迹呢,忍着吧。 那队捕头从大路拐进一处栈道,走过几处岔路后停下,居中一个戴着幞头捕快走到队伍前面,对着暗处招招手。 在一艘渡船上钻出一人,蹑手蹑脚走到跟前。 “认准了,是那人吗?” “班头,错不了的,就是那人。” 被称呼班头的人,呼出一口长气,“老子真想你是瞎了眼!” 被问话的小个头一脸无奈,“班头?又不是我走漏的风声。” 班头一脸不悦,随口敷衍道:“行了,也不是怪罪你,老子这不是倒霉么,轮我当差的时候来这么一出。” 回头看向几人,“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轻举妄动,记住了!” 皆为同僚,为何来这里都清楚,如何慎重也不为过,几人一起拱手领命。 班头走向一艘画舫,属于那类苦哈哈唱曲儿艺舫,船舱里面勉强能站起身走动那种。 他当然不会认为里面那人有这种雅趣嗜好,不由自主转头看向舫船窗口正对的另一边,这便不言自喻了,可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闲逛至此,游玩一番,府衙上下乐意奉陪,替人掏钱都乐意。 如若不是?那就没得法子,能劝则劝,实在不听劝,就只能试着赶人了。 从打探到这个消息后,班头后牙槽一直下意识紧咬不放,这会儿腮帮子都有些犯酸,拿手狠狠揉揉,可不能怂了,既然所有人都推他过来谈话,那借势是最可行的法子了,就是拿捏起来太难了,毕竟里边那人太不一般。 想到这里,把府衙里面那群等信儿的家伙挨个骂了一遍,狗日的,老子上差时候这人已经来了多时了,硬耗到老子上差,把我推来。 什么眼花了再看看,什么可能个把时辰就会走,一群使绊子的家伙,要不是昨日我喝酒多了歇息太晚,没能听着来了大麻烦,老子宁肯自个摔断腿,今晚也不来当差撞钉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平心静气后的班头上去掀开了船帘。 两个女子正陪主客喝酒,一人坐于对面拨弄琵琶唱曲儿,老鸨则在靠近门帘位置当作守门人,她也是自以为最先听到动静的人。 看到来人衣着后,神色一凛,掌着钱袋子的她,自认为没少了份子钱啊,今儿个这么晚了怎么还招惹上捕头了,看样子还是个班头不大不小的人物,还是说这位是个喜欢听曲儿的雅致之人,打算今晚“临辛”这里? 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时,班头对这屋里人说句,“都出去。” 嗓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 老鸨转瞬之间想清楚了什么,招呼着自家姑娘们赶紧出去,这是官家和客家之间的事情,不是她们能掺和的。 出船上岸后的老鸨这时才泄出一身冷汗,那人该不会是江洋大盗之类的人物吧? 让一个班头亲自前来,忧多喜少,这大半天的光景都在伺候一个大盗,回想起来就手脚发冷,得亏还算尽心尽力,要是惹得那人一个不高兴,被一刀砍了也是白砍。 现在捕快还是来了,看你往哪里跑? 不过,那些捕快也算不得啥好人,当差的那几个钱可不够他们乱花的,更多的就是从她们这些人身上“揩油”,还会客气的和你说“多少无所谓。”可有几个敢往少了给,要不然天天去你舫船晃荡,要不就站你船外边当个“守卒”,哪还有恩客敢上门。 “唉,千万别打起来,打坏了可全算我的啊。”老鸨不念里边人的好,可也不愿里边打起来。 船内,只余两人。 做客之人依旧端坐,提手倒上一杯酒,自饮自酌,对于来人丝毫不意外,也不理睬。 班头心头不悦也只能强行忍着,心里也清楚这类人物没必要给一个小小捕快脸面。 走到那人对面,眼睛撇一眼斜靠桌椅阔刀,刀鞘上镶有一块白玉,再对应那人脸上伤疤,错不了。 班头恭敬拱手道:“临月湾捕头姜潇,见过秦大宗师。” 被称呼大宗师之人,闲情逸致夹起一口下酒菜,细细咀嚼,再喝上一杯酒后咽下,这才不慌不忙道:“世事无常,在南水国,有幸被人认出后,人家只给我个‘小宗师’的头衔,到了这边就由小升大了,实在有趣。” 姜潇只在传闻中了解过这人,摸不清这人真实脾性,只听说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有千里追凶的美名事迹,也有屠人全家的凶悍恶名,至于‘大小’争议,他不敢,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不敢和这类人物僵持,姜潇尽可能撇去官腔,心平气和说道:“大宗师这次来临月湾之前,该支会我们一声的,何必亲自来这窄道画舫,直接唤她们进府衙就行了,我家上官很是仰慕大宗师威名,早就想和您喝上一杯江湖侠义酒,再由临月湾女子伴舞,岂不是美事一桩?” 秦姓宗师依旧不看姜潇,“呵呵,江湖人说的就是我,这没错,‘侠义’还是免了吧。至于我为什么来这里?” 先前无视的目光终于转向捕快,虬髯大汉脸上伤疤更具威视,姜潇不由自主想退后两步,惊觉之下,强压这种念头。 好在大宗师目光马上偏移几分,透过窗口看向另一处,“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清楚了,又拦不住,死马当活马医吧,“大宗师有所不知,其实他们夫妇已经改邪归正,在暗地里是帮我府衙做事的,整个府衙都可作保,绝无半分虚言,若是不信,我可以拿出盖有大印的担保信……” “我是来找人的,看你担保信做甚?” 姜渊一咬牙,实话实说道:“我不清楚大宗师找到他们后会如何,可既然他们夫妇已经是半个府衙之人,大宗师就不要太过为难他们,毕竟和整个府衙作对……” 对面之人忽然张狂大笑,姜渊一个措手不及呆愣当场,有何可笑的,难不成这就要动手翻脸了么? 大宗师笑完喝上一口酒,似乎刚才引自己发笑的“下酒菜”进了肚子,脸上笑意不减道:“和整个府衙作对?是你临月湾府衙和我作对才是。” 姜渊拿出自己这边最硬的底气了,最后却被当作笑话,这不免让他心生绝望,他没有和宗师交过手,可江湖传言,宗师之类的人物可以做到箭矢雨泼而不进,临月湾折腰好汉的小地方,养不出、留不住英雄豪杰,自然也无从谈起和宗师作对本钱。 “那若是让他二人自行离去,府衙不再容留,如何?” “他们走了,你们府衙不是还在嘛。” “何意?” “总归有人要出来受罚,选一个吧。” 走出舫船的姜渊神情萎靡,看看两边船只,口中无言,心中腹诽,“他娘的,左右为难我这个小的。” “来来来,走一个,今儿晚上不醉不归。” 崔英借着酒兴讲故事,主要是她自己,偶有穿插陈景的事情,开讲时改去一些人事物的名讳略微磕绊,后来故事掺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口,有牛皮吹破天的迹象。 什么她从天而降,救下了小婉,而后与她隐居山林,这次出来是给她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的。 还有他在乌驼城中大杀四方,与其中一夜魔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还是被技高一筹的她杀之,险象环生。 最后的最后,同她一起共赴妖城的道友,遭到妖魔偷袭,不得不退隐江湖,她与师门众人于河畔为道友送行,还吟诗一首,情谊深厚可见一斑。 讲到后边时候,陈景都忍不住提醒她,别再编了,破绽太多,老天都罩不住你吹的牛皮了。 有些醉酒的崔英依旧我行我素,好在三位听众很是捧场,每当妖魔授首,都要为女侠大力鼓掌,巴掌拍红无所谓,吆喝声一定要响亮。 煮好的火锅也不能浪费,把筷子捣进去,是夹是戳不碍事儿,再搁碗里转一圈,塞到嘴里一阵儿嚼,潇洒又利落,唾沫横飞接着讲。 不知不觉已经有鸡鸣声传来,陈景看向窗外,夜空有了一丝微亮,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要出日头了罢。 这时候的临月湾如同寻欢整夜之人,乏意困顿至极,一声鸡鸣就能响彻整个河湾,只是唤不醒才入沉眠之人。 提醒一下有些头晕的崔妞该回客栈了,后者吧唧一下嘴巴,意犹未尽的对着裘氏三兄弟说道:“今儿个没尽兴,没能道尽我的豪杰风采,有空,有空咱再接着叨叨,绝对不重复,到时我还能亮一手给你们看看。” 裘尘晃晃脑袋,努力摆正身子,对着崔英拱手,“大哥,咱们就是有缘,从我看到大哥起,就打算追随大哥了,真的,我都打算改姓了,就姓崔,这个姓,牛气!” 裘域也不忘献殷勤,打个酒嗝接茬道:“崔,崔大侠,你这才是身在江湖中,我们,我们这些小虾米,就是浆糊里,专门给别人勺子捣鼓两下,给别人当佐料的,有空可得教我们两手,要不然这辈子可白活了。” 比起两位兄长,裘恒还算清醒很多,歉意笑着和两位大侠赔不是,陈景看在一旁,知晓这个孩子应该是他们家里的纽带。 有人做面子,总有人要做里子,有人出场面,得有人收残局。 还得无聊一阵子,陈景靠窗看向外面,这时候的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有几辆收置净桶的马车下来一些人来回各个船上,还有一些卖早点的货郎来回栈道,也不叫卖,定时定点去某些船边等待,两种人互不耽搁,矛盾又融洽。 许多灯笼已经打灭,某个人影由远及近后,借着微弱光亮,陈景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疤痕脸,还有那把刀,像极了那天在荒郊野外黑店碰到的那位刀客,确认一二,应该就是他了。 到了各回各屋睡回笼觉时刻,几人相互搀扶着出了画舫,不同的是,崔英是胳膊夹着裘尘脑袋,一边走一边说道:“大裘,你和二裘小裘兄弟,我认下了,以后走南闯北,我的名号你们拿去随便用,不好使来找我,我还就不信了,哪个吃饱了撑的敢不卖我面子,给脸不要脸了,欠打!” 裘尘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支棱着脑袋,好让新认大哥夹的更顺手,满脸泛红,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多,还是被崔英夹的短气儿更可能。 上岸之后,松开臂膀的崔英不再矫情废话,大手一挥,“回了!” 反倒是对面三人有些不舍,站立不直还不放下挥舞手臂,一个劲儿嚷嚷道:“大哥,有空,有空一定再聚伙吃火锅啊。” 崔英一边走一边喊道:“那是当然!” 走出几十步路后,崔英斜眼看一旁的小景,“他们走了?” 陈景瞄一眼身后,“走了,你不用装了。” 崔英也回头看上一眼,然后发作一般两手搭在小景肩膀上,“哎呦,这一晚上的,口干舌燥的厉害啊,今儿才知道,酒这玩意儿越喝越渴啊。” 陈景任由她搭在自己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一晚上,你的大侠履历剧增,了不得啊。” 两手还不够,脑袋也搭上去的崔英,吐着酒气道:“好不容易碰到能尊崇大侠的,不得抓住了,再说了,火锅吃起来是不错,当作下酒菜还差些意思,讲些大侠往事,可不就正好么。” 陈景没去责怪她,“喝酒之后我一直细细查探体内迹象,还好无恙,吃了火锅之后烧胃那只是火锅特性,看来确实是碰到仰慕大侠的凡人,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好吃好喝一回。” 崔英嬉笑道:“对吧,跟着我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天光越来越亮,已经无须灯笼,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沿着河岸勾搭往客栈走。 迎面而来一驾双骑香车,陈景拖着崔英让行,马车慢慢在男女让出位置停下,崔英歪头看去,从香车上下来一位妇人,富态丰韵而不肥腻,肤色白中透红,露出一截嫩藕白臂,配上小巧玲珑手,让人心中泛起疼爱之意。 崔英呢喃道:“该瘦的瘦,该rou的rou,好一匹胭脂肥马。” 陈景在前面听到后愕然,“你说什么?真醉了?” 崔英甩甩脑袋,对他说道:“小景,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陈景回头看看她捋头发的动作,再看向马车那边,怎么还不清楚她的打算,“喝酒壮胆了?一晚上还没过瘾,就不能消停下来?” 崔英有些烦躁道:“哎呀,看把你事儿多的,放心,不会闯祸,我未来的媳妇儿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我就是去打探打探,找找乐子而已。” “你保证。” “你咋不让我发誓。” “速去速回,我这次不看着你了。” “赶紧走吧,有你在这儿,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得打个对折。” 目送小景走出一段路后,崔英瞥见车夫驾起缰绳就要走了,一个箭步向前,身手矫捷的她一屁股坐在车夫另一侧。 被惊到的车夫下意识侧身闪躲,差点儿没跌下马车,被崔英伸手抓住袖子提到原来位置上。 崔英止住车夫喊叫举动,“老哥,没事儿,我不是恶贼,不是劫道的,我就是打听一下刚才马车上下来那位。” 车夫依旧半信半疑,尤其是听到要打探那位夫人后。 可看这家伙手快脚快,力气还挺大,单手能把自己提起来,勉为其难道:“你外地来的吧,白夫人都没见过。” 崔英默念一句,“白夫人。” 看着这个瘦弱厉害的车夫再问仔细一些,“花魁么?” 车夫拢拢贴身衣服,这时候的临月湾一晚上没个日头照晒,湿冷的厉害,“花魁?白夫人可不是啥花魁,既然都称呼夫人了,哪还有花魁头衔一说。” 车夫看着这个大高个,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了,“你个女娃家,问这个干啥?咋,帮别人问的,嫌害臊不敢来,使唤一个女娃来问,脸皮得多薄啊?都来了临月湾了还有啥不敢说不敢做的。” 崔英听后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给别人打探消息的,么得法,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脸皮儿薄的要命,一戳就破的那种。” 车夫一脸惊讶,“这种人是不是给圈在家里头养了十几年,从没出过门那种?这以后入洞房还不得让人手把手教,帮着推屁股。” 崔英脑袋一斜,应道:“可不是么。这种事儿谁乐意让别人帮,这不,我就出面来帮他找个有见识有姿色的床笫高手,帮他沾沾腥,以防日后洞房花烛夜露了怯去。” 车夫听到后直撇嘴,“这些大户人家也真够怪的,有的豆芽大小就到处拈花惹草,居然还有长熟了不让吃草的,真是年年怪事多。” 崔英近身上前,看一眼白夫人进去的那艘舫船,贼兮兮道:“这位白夫人?” 车夫漫不经心点点头,“你要是找高手,白夫人你是找对了,可你帮的那人真的是个嫩雏的话,还是算了吧,怕一个不小心就折腾惨了,得不偿失,年轻人不知节制,食髓知味后容易不自知,还是换个人吧。” 崔英恍然大悟,还真会这样啊,以前在兆安城彭珴说过类似的事情,当初听了不以为意,以为纯粹吓唬自己,后来听过许多姐妹说过,才知晓还有这回事。 “还有没有和白夫人一样身段的女子?”崔英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个玲珑线条。 车夫指着她笑道:“你就没打算找别人,是不?别找了,整个临月湾,好这一口的,除了白夫人没别的人选。 有这个身段的,肌肤不一定这么白。有这肤色的,没那个玲珑身段。这也是白夫人在临月湾争奇斗艳的制胜本钱。” 崔英装模作样道:“可惜,可惜啊!” 才说完,画舫走出一男一女,白夫人以及一名随行男子,男子锦罗绸缎,衣着华丽,与白夫人肤色贴近,也是肤白如雪。 男子看向车夫这里开口道:“钭把式,今日白娘子没听到马车离去声,可是有何不妥?” 车夫听到后连忙应道:“没有,没有,刚刚有人问路,我应付了一下,这就离开。” 回头压低声音和崔英说道:“赶紧走,她那个男人别看说话文邹邹,其实不是好相与的。”说完也不顾其他,捞起缰绳甩动一下,驾起马车走了。 马车走后,空留崔英一人留在原处,白夫人和那个男人看到后,一拱手,一万福,而后携手走回船内。 只过眼瘾的崔英慢悠悠晃到客栈,也没去自己屋子睡去,径直走进小景房间,果然是在打坐,只要有空小景就不会放过修行,不像她自己,实在无聊,睡大觉也能排在打坐修行前面。 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想着先前那抹身影,自言自语道:“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有rou又瘦的媳妇儿。” 陈景听后会心一笑,他觉得崔妞至少得找两个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