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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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双没料到守玉还肯带着她,她心内愧疚不安,在风球内与她相对而坐,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同她说。 “你给我后头带子解开。”守玉背过身,她穿的还是花花岛上那一套,上身抹胸的带子在被她自己扯成了个死结,底下裙子已经解下,随意盖在腿上。 裙名百鸟裙,乃是百种鸟羽所做,鸟雀翱翔九天之上,材料难得自不必说,更难的是将这不同于寻常布料的细羽制成衣装,所费手工时日,最是可贵。上身抹胸亦不是凡品,细金线杂冰蚕丝织就,又以郁金香草染过,散发馥郁香气,将守玉身上本来的气味儿也盖过大半去。 守玉听那珍宝阁的花妖说起,就这一套衣裳能将整座岛的酒窖买空。岛主绿荷妖为了令她卖相更好,才将这等镇阁之宝取来给了她,也不知买下她的大熊妖出了什么价,竟令四大兽妖王集结的弯牙儿岛也没比过。 “哦。”宁无双勾头抵在她后背上,捉着那绳结解了半天,着实难解,失却耐心后便从右靴内拔出柄短刀来,将衣带齐根儿割了,替她脱下,又翻开包袱,见里头放了两套,一雪色男装式样,正是守玉之前穿的,另有一套簇新的青色衫裙。 宁无双背了些日子行李,细心更在主人之上,什么东西多了少了,一理就有数了。 便问道:“这衣裳什么时候有的,你是穿新的还是穿原来那套?” “反正不是这套就行,怎么好看的衣裳穿起来就是不舒坦呢?”守玉揉揉肋下腰肢勒出的红痕,朝后摊着手,等她取衣来。 “既是去新的地方,还是穿新衣好,白的那件儿过于宽大了些,颜色也浅……”她绕到守玉身前,抖开衣裳,面不改色捉了她手脚往里套,宁无双在家行大,照顾小妹这等事儿自有旁人来做,要不了她上手,这时对守玉伏低也多是愧疚作祟,她出门在外久了,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打理,穿得倒也顺利。 “你扯着我头发了。”守玉揉着头道,摆弄起换下来的那套熠熠华衣,叠好了收进包袱内。 “说到头发,你发簪是不是丢了?” 守玉闷闷点了头,离开弯牙儿岛匆忙,狼王将洞窟砸塌,四下一片乱象,寻了两回没寻见,怕他醒过来拦着不让走,只得做罢。 “这么散着也太难看了些。”宁无双搓着下巴,盯住她乌发间生机勃勃的黑藤,捉了两根在手里,跃跃欲试道:“掐两根下来你可有感觉?” “没试过,你且试试。”守玉低下头,雪白脖颈自密密黑发中露出一抹,如同温顺羔羊。 宁无双怔了怔,比量了长度,指甲掐上藤身,用力前说道:“疼了喊啊。” “嗯。”守玉感到头皮麻了两下,就见她手心里躺着两根细长黑藤。 “我meimei小时候就这么梳头,一边一个鼓包包,年画娃娃似的。”宁无双边说边将她头发分在两边,挽出个七八分像的双丫髻来,那黑藤在底部绕了两圈,捧着她下巴前后左右晃晃摆摆,确认是不会散开的了。 “你脸上再长些rou就好了,看着能更福气些。” 守玉抬手往头上摸摸,她只有儿时这么打扮过,可恨手边没个镜子照照,“你真拿我当meimei看,下次再遇上可心的宝贝或是人家出大价钱卖我,莫不是要大义灭亲?” “我真要卖你,何苦救你?”宁无双也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瞧瞧,气得哭笑不得。 她并不领情,“现在也不是在我那幻境里头,你心里想得什么我全不知道,上回奇珍大会上没动手,说不定是你要的东西没出现,留我在你身边打的许是奇货可居的主意呢?” “你既然信不过我,做什么还带着我,”宁无双也不是个多么温吞和善的性子,辩了两句守玉始终端个阴阳怪气的嘴脸,便也xiele气,“我长在北泽,有法子上岛自然有法子下岛。” 她这话说完,见守玉光盯着她看,并不作声,恍然大悟道:“说什么助我夺得家主之位,你缺个引路的向导才是真的。” “你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梳头的手艺也马马虎虎,我再找死也不会与你为敌的,”守玉错开眼,“这风球是师叔给的,我修为低微,它不大服管,你的话却听得多些。” “真是这样?”宁无双半信半疑,她知道守玉搜罗的男人不少,比照着狼王的规格,其余人该是只好不孬才对,怎的送个坐骑都不听话,也太不心诚了些。 “只能是这样,你对我藏着心事,我不会再问下去,我有未竟之言,你也别多嘴,我们两个实力悬殊如同天差地别,莫非你还怕我不成?”守玉斜睨她,“接下来去哪里,由你做主罢,御灵术你总该会使。” “自然会……”宁无双越发觉得这小女子捉摸不透,宁家那么多meimei加起来也比不过她一人刁钻古怪,喜怒无常。她脑中警铃大作,觉得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迟迟想不起来。 守玉将收拾好的包袱于她背后缚好,拍拍她脸颊道:“不要用这种快要死掉的表情看着我,晦气死了,都说厄运专挑苦命人,咱们两个弱女子出门在外,运道这回事也得放在心上啊,你笑一个。” “嘿嘿。” “丑死了。” 论起接下来去哪,宁无双托腮思忖了会儿,又是嘿嘿一乐,“这附近却是有个好去处。” “依你就是。” 风球打个悠悠,依照指令而动。 行了约摸半刻,停在一处冰雪皑皑的小岛上。从风球里出来,迎面一阵白毛风吹得守玉打了个趔趄,脚下踩着的尽是冰面,好悬没摔个屁墩儿。 她揪住宁无双袖子才站稳了,“这便是你决定的落脚点?” “你不用吃饭喝水,睡两觉就能活着,我没得上天垂怜,六根不净,贪图享乐。”宁无双对于短短数日之内自身沾染的恶习供认不讳,“这是方圆三百里有人烟的最近岛屿,你要是舍得饿死我,咱们就接着赶路。”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像是个享乐之处。守玉心下讶异,她想这宁无双学坏一出溜,改好也只一夕,当真善变得很。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你愿意死,我必然给你找个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的好墓xue。”守玉跺跺脚,将肩头的雪花抖下去。 “真是狠心啊,”宁无双满脸不可置信,似乎很是受伤,擎着右臂给她扶住,边走边道:“这处叫冰焰岛,从前是座火山,喷了几回岩浆后,居然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岛上冰越结越厚,居然从无人敢进的火山岛变成小小繁荣的宜居岛屿。 “北泽有类不惧严寒的种族,原来所居的岛屿被海啸击碎,一直在海面上飘着,为了生计做起了海盗,后被四大世家联手剿灭,剩了些老弱残兵,全无斗志的便将他们流放到此处,也算是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守玉问道:“莫非北泽的岛非得住人不可?” “你也见识过花花岛了,在绿荷妖岛主入住之前,可是个寸草不生的荒岛。” 守玉“哦”了声,便没往深里追问,地上湿滑难走,便大半身子倚在宁无双身上,缓慢往岛内挪。 岛上就一个客栈,像样的床都没有,靠墙一溜通铺,房钱却比花花岛上贵了一倍不止。 宁无双啃着值百钱的干饼子,噎得直捶心口,刚要高声唤茶,念及又是得花费百钱去,只得翻着白眼死命往下咽。瞧见守玉缩在通铺角落,嘴里念念有词,说得很是热闹。 “你叨叨什么呢?” “聊天。” “跟谁啊?”宁无双百思不得其解,屋里就只两个活人,莫非她见着的是鬼不成? “这地界儿够冷了的,你可别再瘆人了。” 守玉挠挠头道:“你不是掐了两根藤给我扎头发么,惹他不开心了。” “他不开心了会折腾你?” “以前会。”守玉慢慢躺平,已是准备入睡。 “现在你有治他的法子了?” 宁无双翻开墙角的箱笼,抱了床厚被过去给她盖上,便也跟着钻进了被窝,发觉她身上热得似是起火。 “rou身越是完善,元神就越虚弱。”守玉嘟囔了这么句。 宁无双在她身边越躺越热乎,便也昏沉起来,她迷迷糊糊问了两句“是谁的元神rou身”,“rou身元神分离了,如何还有命”,许久没得来回应,便也撑不住只好睡了过去。 守玉不声不响,却是清醒着,正想心事。 在花花岛见到苍术师叔时,除了中媚药外更有重伤在身,却只是替她将造境之法调理了几遍,又留下套青色衣衫便乘风去了。 她大概猜出来,师叔受伤跟留在师门飘渺幻境里的夜舒rou身有关,多的话也不敢问,怕不便告知,惹起心魔血誓反噬,伤他修为。 况且寄生于她身内灵宠上的元神,近来安生了不少,其中必然有师叔的手段,他瞒着不说,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先前大师兄为解她身上的连心咒,不也是放任她误会了许久么? 受玉修山庇佑才长到今日,她感念至深。 就是不知变通,无论是师尊师兄还是师叔,原来抱持的都是差不多的心思。只是从大师兄到熙来,又牵扯上前世种种,当着不同的对象,不论是人是鬼是兽,每回端出来同样的乖顺嘴脸应对,心头也免不了发虚。 有什么变得不同了。他们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样貌气度的长进都与在山间时不可同日而语,却远没有比从前好应付。 而她的修为也在增长,原来总也记不清的术法口诀,经了几回真场面,也大都融会贯通,助力阿游生母冤魂杀了突豹后,往后大概也不再怕杀人。 种种进益,却再不能有大被蒙头,万事不愁的善忘洒脱。记性变得好起来了,觉便少了,这等改变,于她怠惰本性而言,着实不是能多么乐见其成。 想到这点,她有点儿埋怨师叔,到时候若又是大师兄和熙来那般下场,不知得多折腾人。不过又记起他有个来去自如的风球,虽在龟壳儿里关了些年,道行总是比那两个高深些,不至于破罐子破摔。 怎么总要别人往死路上去才可换来她一二日苟活呢? “明日起还是不坐风球了。”守玉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做出这个决定后才觉得安心些,睡过去两个时辰,便被喊起来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