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故国故人(下)【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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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心也不是两千石粮草就能收买的,这个道理,我想无晦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主将倏忽哂笑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无晦,我信你眼光,但不可能因此信你看中的人。你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你信任你的主公,我信任你,但不意味着我会信任你所信任的主公。这就好比,沈郡守虽是陇舞郡郡守,但管不到永固关。” 沈棠作为郡守的确是政权两手抓。 但不囊括永固关,永固关的兵马跟陇舞郡可没多大关系,要兵权可以,但要兵没有。哪怕出使使者是褚曜,他此生最亏欠的发小也一样。公私岂能混淆? 即便让出兵权,沈棠也调动不了。 永固关只剩下两万多驻兵,其中七成是他的私属部曲,剩下三成才是陇舞郡的。沈棠即便拿到兵权,理论上能指挥的也只有这三成,而且还大概率指挥不动。因为这三成兵力是前任郡守留下的,目前也只认率领他们无数次击退十乌侵犯的主将。 主将并未说得太清楚。 但这跟摊开来讲也没什么差别了。 看在褚曜的份上,他可以不管那位沈君折腾,只要不背后捅永固关刀子,他安安稳稳守关,对方安安稳稳当他的郡守,双方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若僭越…… 主将大不了带兵马换个主场作战。 例如劫掠十乌,以战养战。 对他来说,能干十乌就行。 至于在哪里打仗,无所谓。 坚守永固关也只是因为欠了前任郡守的恩情,这才十余年如一日驻扎在此。 褚曜声音漠然,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吾主,自然有这个能耐。” 主将微怔,问道:“凭什么?” 又问:“凭他手中可能有国玺?” 此言一出,徐诠瞳孔震颤。 虞主簿先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 褚曜神情却是波澜不惊。 主将:“是我大意,不该误解你是随郑乔才恢复文心。你的脾性跟当年没什么变化,但这也是你最大的破绽。其实,哪怕你口头认下是郑乔,我也会信。” 他起初受虞主簿误导,下意识误会是郑乔,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劲,褚曜的牛脾气他是从幼年看到青年的。 这人倔强起来,外人拿他没辙。 例如当年文心被换这么大的事情,除了少数几个亲历者,其余人根本不知道。 包括主将在内。 直到父亲临终交代遗言,他才知发生过这么桩事情——当然,褚曜能瞒得天衣无缝,也跟主将粗心有关。他曾好奇发小为何不爱佩戴文心花押了,后者只是漠然道了句【怕你见了自卑】,主将被气得火冒三丈,紧跟着遣调边境,没精力多想。 之后回想,处处破绽。 褚曜道:“因为没有必要。” 他的主公有多好,何须遮遮掩掩? 认下郑乔? 他怕自己大晚上做噩梦。 主将却蹙了眉头:“如果你觉得区区国玺便能有什么作为,未免将它看得太高了。国玺,从来不能证明什么。”若一块国玺就能守关,当年的褚国也不至于灭亡。 哪个国家没有一块国玺呢? 这玩意儿在弱者手中便是原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阎王的邀帖,十乌知道只会更激动;搁在强者手中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他以为褚曜不会迷信它。 如果沈棠想要夺兵权的底气只是一块国玺的话,主将只能说很遗憾。 他甚至可能先对沈棠动兵。 理由也简单—— 主将不知褚曜怎么谋算,但一块国玺跑到永固关,关外便是十乌的地盘,他们觊觎国玺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但凡走漏一点儿消息,十乌还不连夜集结数十万兵马压境?用最多的兵力、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在郑乔之流反应过来前夺走这块国玺。 而主将为避免十乌发疯搞事情,也为杜绝国玺落入十乌造成的后患,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主将按捺情绪,试图跟曾经的发小和平沟通:“你们跑哪里都行,就是不该来陇舞郡。这块国玺究竟是守关意义更大,还是给十乌送去大礼可能性更大……” “谁能担负得起后果?” “是你吗?还是你的主公沈君?” “还是陇舞郡庶民?” 面对主将平静中带着些许杀意的质问,褚曜只是道:“只要主公在,国境屏障就不会出事。国境屏障不出问题,永固关有两三万驻兵就能安然无忧。主公倒是想待在日渐丰饶的河尹以图后谋,奈何真正的国主郑乔失职,她只能代行天子之职,仅此而已。” “国玺有无作为,得看在谁手中。” 主将:“……” 他没有继续回驳什么。 只是拧眉沉思,视线扫过徐诠二人,回想二人方才的表情变化,便以老友聊天似的随意口吻,问褚曜:“有无需要?” 徐诠二人疑惑:“???” 话题为什么切换这么快??? 褚曜面色微青,道:“不需要。” 主将似乎不太相信褚曜,又扫了眼徐诠二人:“无晦也不担心横生枝节?” 看得二人皆是一头雾水,褚曜却是明白——前任发小在问他需不需要杀人灭口。 毕竟从徐诠二人反应来看,他们对国玺一事知道不多,担心这俩会泄露机密。 而死人,最能守口如瓶。 回头推说是十乌匪口弄死的就行。 褚曜太了解他这一套手段。 只是—— 不需要! 褚曜:“你就是最大的‘枝节’!” 他了解的前任发小是十几年前的,中间这些年岁,对方有多少变化他吃不准,也难保对方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儿。 国玺对于永固关就是双刃剑。 而主将对沈棠不信任。 这柄剑对他而言就有害无利。 毕竟,一个一上来就要夺兵权的新任郡守,也的确很难博得老将的认同。 主将听到这个评价,竟是笑了。 “那确实是。” 褚曜:“……” 主将随手点了吕绝。 “嗯,就你吧,你回去跟你主公报个信,就说你家功曹先生在永固关做客,跟故人叙旧。他不急着用人,可以等个三五月,回头一定让无晦完好回去。若是着急,烦请亲自上门。夺兵权,关键在于军心,且让吾辈看看,一黄口小儿凭什么敢放此豪言!” 吕绝一听,这是要扣押人的节奏。 当即便愤怒起身。 但他的天赋再好也架不住起步太晚,直接被主将威势压制震慑,后者平静。 “蛮力,还不足以令军士信服。沈君帐下武胆武者皆如你一般鲁莽吗?” 吕绝的脸色刷得铁青。 直到褚曜开口:“守生,你去递个信。” 吕绝道:“可……” 褚曜:“文释还在呢,吾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凭吾二人虽不能对永固关做什么,但联手让褚将军和虞主簿开开眼,还是可以的。届时少了两位坐镇军中,想来十乌这位‘渔翁’会十分开怀。褚将军一向以大局为重,想必也不会对吾等怠慢,你且安心。” 主将:“……” 被褚曜威胁,倒是头一回。 他“扣押”人也没别的意思,只想看看褚曜口中那位“代行天子之职”的黄口小儿,究竟是嘴上功夫厉害,还是真有过人之处。 仅凭褚曜一张嘴,难以信服。 若只有他一人,他可以信。 但他是主将,两万多兄弟将性命交托给他,他就不可能轻易相信。 所以,眼见为实。 若货不对板,永固关也是个下手的好地方,将危险隐患扼杀在萌芽。 只看那沈君有无勇气单刀赴会。 吕绝神色挣扎数息。 最后还是咬牙领了命令。 “对了。”褚曜含着冷笑的眸扫过虞主簿,叮嘱,“记得让微恒也来。” 吕绝一时茫然。 这种场合为什么要将虞紫带来? 虞紫,如今字“微恒”。 “唯。” 吕绝不敢有丝毫拖延,一路疾驰。 生怕自己拖延久了先生会受委屈。 其实,褚曜确实受了委屈。 因为永固关条件艰苦。 最近一批新鲜军粮还是沈棠送的。 自从郑乔跟十乌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永固关的守兵日子就不太好过,因为顶头上司带头通敌啊。原先陇舞郡守兵还有五万,一部分在守城中战死,更多选择当了逃兵,剩下这两万多,都是经过一层层筛选,意志力非同寻常,外人很难掌控。 “条件就这样,将就着应付吧。” 褚曜作为贵客,待遇跟他一样。 可见,主将手头也不宽裕。 褚曜吃惯苦,不觉得无法接受,神色如常,倒是徐诠有些食不下咽,抱怨:“这饼子硬得能将牙齿崩掉……呸,哪里还是人吃的。永固关断饷多时,就吃这个?” 主将哼道:“这已经不错了。” 徐诠瘪了瘪嘴,还是吃下肚了。 又好奇:“断饷,你们如何解决?” 主将:“找邻居借。” 徐诠一时没转过弯来:“邻居?” 旋即想到了什么。 此前也有类似的例子,守将被上司断了粮饷供应,将领为让部下吃饱肚子,便带着人隔三差五在境内劫掠庶民钱财。 只劫财,不要命,治下庶民叫苦连天。 这位不会也这么干吧? 但主将下一句就打消了他的猜测:“十乌那破地方别的没有,牛羊马匹多。” 全是rou食。 十乌边境一些部落也被他们打劫怕了,再加上天气冷,大小部落都迁徙走,这也给永固关兵士搞军饷增加难度,愁人得很。 徐诠:“……反手打劫十乌?” 主将被这话逗笑:“不然呢?肚子饿了就要弄吃的。敌人的饭,吃着香!” 见徐诠生得白净年纪还小。 他哂笑了声,听得徐诠不痛快。 “你笑甚?” 主将问:“你打仗照着兵书打的?” 徐诠:“……你!” 这不是明摆着嘲讽自己还嫩? 主将留了一会儿,见褚曜待他冷淡得很,他也没自讨没趣,起身离开,也没禁锢褚曜二人活动,任由他们在永固关内瞎晃悠。徐诠忧心忡忡:“主公若来……” 褚曜道:“主公会来的。” 徐诠:“这也太危险。” 这名主将明显不是善茬。 褚曜何尝不知:“总得想法子破局,不然就会束手束脚,永固关这两万精锐难以收服。杀主将可没用,若主将没了,他们多半会作鸟兽散,再打着为主将报仇的旗帜捣乱。收编?能收编一二成都算不错。我军兵马仅有万余,填不满这个窟窿。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稳住他,主公不需要他的忠心只需要他的兵马……再者,危险,也没那么大。” 徐诠有些不信:“怎会不大?” 褚曜在徐诠的陪同下登上城墙,入眼便是苍茫荒芜的雪山,天空灰蒙蒙一片。 “他的目的是守住永固关,击退十乌,我等目的也是如此。除了兵权这事儿生矛盾,双方并无其他龃龉,更遑论生死大仇。共赢远比互相内耗好得多……他多半也是这个打算,他需要粮草,我们需要他的兵马,这不是不能商议。当下的关键是让他看到主公,打消他的疑虑。” “主公一来就能破局?” “主公,自会让他折服。”褚曜道。 靠着打劫十乌能解决一时粮饷危机,却不是长久之策,陇舞郡也需要修生养息,若是个靠谱的郡守,当然是一桩好事。 能双赢,为何要鱼死网破? 白得两万多身经百战的精兵…… 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情。 得知主将是发小之前,褚曜的计划可没有这么和平友好,他打算从虞主簿入手,过程稍微有那么点儿血腥,估计要血洗四成的守兵。可主将是发小……他就改了主意。 他打算空手套白狼。 徐诠想起另一件事情,脸色古怪。 “可这样的话,先生不会难受?” “难受?”褚曜不解,“为何难受?” “那俩人……也算半个仇家吧?” 褚曜才知他想说什么,好笑道:“真正的仇家已经溺毙茅坑,恩师入土,虞侍中不过是听命于人……至于他,也算无辜……老夫在你眼中,竟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徐诠忙摇手:“不不不,绝非此意。” 褚曜含笑揶揄:“姜先登跟祈元良的仇,不比老夫这桩轻,他们都能忍得,老夫哪里忍不得?为主公大业!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