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永信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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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化五龙,飞鱼瞻玉京。诏狱丧易牙,绣春照雪明。卿本西城月,是非笔墨生。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生死何所道?但惜故人情。他年尔来访,觞尽壶自倾。」中文網 徐国难精通书画,眼光绝非只上过几年乡下私塾的陈振华可比,早就认出方丈室墙上悬挂的是赞颂锦衣密探的狂草《绣春刀》,描述锦衣密探佩戴绣春刀,奔波辽东万里出生入死,侦缉刺探保家卫国,语气豪迈满腔报国之志。 有明一代文人墨客对锦衣卫缇骑横行无忌无法无天颇多非议,殊不知锦衣卫虽有缇骑鲜衣怒马胡作非为,更有密探嚼冰饮雪九死一生,为保卫大明江山出生入死历尽艰险。 有的锦衣密探奉命潜伏异域终身隐姓埋名,甚至死了都不得归葬家乡,其中苦涩滋味又有哪个晓得。 只是除了锦衣卫中人谁会体味锦衣密探潜伏刺探的无尽辛酸,又有谁会把《绣春刀》悬挂墙壁时时留念。 徐国难相信永信看破红尘前必是出身锦衣密探,说不定有过「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的潜伏刺探经历,因此故意用密探名录中记载的联络暗语出言试探,从永信表情变化证明猜测不假。 他在房里转来转去,心头始终有疑团未曾消去,迟疑良久轻轻推门走出,听灵堂那边传来响亮哭声,时不时有白色人影晃动,自是玄水堂群雄为永仇和尚守灵,微叹口气走出别院大门,顺着山道向南少林寺缓步走去。 这时已过晌午,九莲山群峰耸峙林木葱郁,红日高悬艳阳高照,热辣辣笼罩苍茫大地,徐国难在巨松遮蔽下却是清凉无汗,行走其间神清气爽,耳边鸟鸣蝉语连绵不绝,别有一番山野趣味。 徐国难无心观赏沿途景观,沿着青石板道走到寺门,刚想踏上台阶就见悟能匆匆从寺内奔出,见到徐国难面现喜色,停步合什道:「徐施主来得正好,贫僧奉方丈师伯之命,刚想到别院请徐施主叙谈。」 「方丈大师怎地特地要见我?」徐国难微感诧异,轻声问道。 他返回南少林寺全是自作主张,哪料永信竟是心有灵犀,特地打发悟能前来邀请。 悟能摇头道:「贫僧不知,等会方丈师伯自会向徐施主说明。」 徐国难心中起疑,猛地想起一种可能,心头不自禁砰砰乱跳,跟着悟能缓步走向方丈室,不动声色问道:「请教永信大师俗家姓名,是否还有俗家亲戚?」 悟能搔了搔光头,为难道:「方丈师伯平时极少谈起世俗往事。贫僧只知道方丈师伯俗家好像与徐施主同姓,其他的却不晓得。」 听到这话徐国难心跳砰砰加快几分,原本模模糊糊的念头更加清晰。 饶是他定力深沉善于掩饰,脸上也是不自禁现出期盼神色。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方丈室,悟能请徐国难进去,自己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侍候。 方丈室布置一如往旧,斗大佛字更加引人注目。 永信盘膝而坐,手捻佛珠喃喃念经,见到徐国难仔细打量,眸光不自觉现出慈和爱怜,仿佛见到了可心的子侄后辈。 徐国难行礼如仪,恭谨坐在对面蒲团,抬眼细看永信,见他白眉细长鼻直口阔,身材高瘦不怒自威,面目与老爹徐文宏有六分肖似。 脑中忽地冒出个人来,目瞪口呆之余感到不可思议。 「老衲请徐施主过来,有件俗事想要请教,徐施主倘若不愿告知也是无妨。」 见徐国难炯炯注视,永信也不见怪,轻声说了一句,挥手让悟能避到方丈室外。 徐国难悟过神来,恭声道:「大师有事尽管问,徐仕进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有意用了三十多年前的旧名,目光霎也不霎望向永信 ,果见永信听到名字双手微微抖颤,险些把佛珠扯成两截。 「徐仕进,徐仕进!」 永信喃喃道,眸里现出复杂难明的异样情绪。 「大师曾经听过贱名?」 徐国难故作吃惊道:「听爹爹说,仕进这名字特地请定国公所取,寓意考中进士,光宗耀祖。」 听到定国公三字永信面颊肌rou又是一阵抖颤,双手不停捻动佛珠,沉默良久不发一言。 徐国难也不催促,抿嘴微笑望着永信。 禅室静寂无声,窗外鸟鸣分外响亮。 「你爹娘现在何处,身体可好?」 沉默约莫半盏茶,永信缓缓开口问道,声音有些酸涩。 徐国难早就猜出永信身份,也不吃惊,忙起身磕头,恭声道:「侄儿徐仕进拜见定国公,爹身体还好,娘早就去世。」 想起姆妈死在瑞栋之手,徐国难心中难受,语音也是有些苦涩。 虽然他深夜潜入参领府,虐杀瑞栋替姆妈报仇雪恨,然而姆妈性命毕竟不可挽回,每当想起心中郁郁颇为难受。 永信闻言微叹一声,左袖轻拂一股柔和力道棉花般托住,徐国难便拜不下去。 徐国难心里暗惊,近些时日自己勤练内功大有进境,永信大师挥袖轻拂便让自己拜不下去,武功之高恐怕还在想象之上。 若运用内力当然能够强拜,但那样对永信不太恭敬,徐国难也不使力挣扎,自然而然顺势站起,恭恭敬敬侍立一旁,有些好奇地打量老爹口中已经自尽身亡的定国公徐文达,见他面目有徐文宏有七分类似,举止颇为儒雅,想是出身王府长年修身养性之故。 永信见徐国难受了自己一拂浑若无事,眸里陡地爆出锐芒,随即收敛无踪,从上到下细细又打量了几眼,垂眉叹息道:「冤孽,冤孽!想不到你娘还是看不开,以身殉国追随崇祯皇爷于地下,倒是老衲这个早该自尽的大明忠臣,至今还是苟活人世。」 徐国难证实心中猜测,急叫道:「定国公——」 永信摆了摆手,轻声道:「定国公三十九年前就已死了,老衲如今法名永信。」 徐国难面现尴尬微笑,欲要解释不知怎么开口,目光全是疑惑,只是不敢发问。 老爹昔日说定国公徐文达已经自尽殉国,怎会出家成为南少林寺方丈,其中想来必有曲折变故。 似是猜出徐国难心中所想,永信目光现出缅怀,缓缓道:「老衲三十九年前确已死过一次,只是没有死成,从阎罗手里又跑了回来。」 说着伸手扯开僧袍,果见颈项下部有一道狰狞剑痕,深及颈骨触目惊心,若是再深半寸就会刺破血管流血而死。 「百无一用是王侯。」永信掩好僧袍,涩声道:「老衲从小享受荣华富贵,虽有自尽殉国想法,却无刀剑戮颈勇气。那日与你爹娘告别回到府中便欲拔剑自尽,却又怕疼不肯深刺,结果自杀未死,被府里家丁发现救了回来。」 「待老衲醒转发现阖府上下都已剃发易服,自己也被改成了***装束。大哥与一班降臣出城迎接清军入城,老衲自是不甘心做***顺民,只是死过一次再无勇气自尽,力气稍复立即剃成光头,想要效仿建文帝潜行出京,南下投奔唐王反清复明。」 说起反清复明永信目光锐利,语气有些激动,浑不似德道高僧模样。 金陵徐家自中山王徐达起就荣宠无比,世袭国公与大明同始终,徐文达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年岁虽久依旧不忘反清复明,否则哪会冒着危险建立别院暗中收纳反清义士。 徐国难静静倾听,不发一言当好忠实听众。 「无奈各家藩王勾心斗角彼此不和 ,无论唐王桂王还是永历帝眼里都只有皇位宝座,不等***攻到先行自相残杀徒损元气,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尽皆败亡,大好江山尽都归了满清***。老衲到处投奔始终不遇明主,各家藩王被***次第消灭干净,老衲险死还生心灰意冷,最终剃度投到南少林,真地出家成了和尚。」 讲到最后永信声音有些发涩,眸里渐渐泛出晶光。 徐国难想要劝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永信隐居南少林寺精研佛法,早就勘破死生,哪用得着自己这个俗人出言劝解。 永信毕竟是有道高僧,初见徐国难忆起旧事心情难免激动,隐藏多年的心思一吐而快,清醒之后恢复云淡风轻,不再以尘俗旧事为意,示意徐国难在蒲团上坐下,捻着佛珠轻声问道:「你爹如今住在哪里?日常光景如何?」 他与徐文宏分别多年未曾碰面,想起昔日秦淮河畔前呼后拥走马斗鸡光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嘴角不自禁现出浅笑,声音有些异样。 徐国难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把南逃之后徐文宏的境况简要叙述了一遍。 永信默默听着,待听到徐文宏把密探名录和镇抚使腰牌全都传给徐国难,寄望反满兴汉复兴华夏,心念忽地微动,沉吟片刻从袖袋摸出件物事递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