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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牧人

    1680年8月11日,崇宁府(今澳洲南部本迪戈市),望江县(今澳洲伊丘卡市)。

    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裹着一件老旧的棉大衣,坐在半山坡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本,正看得津津有味。而距离少年不远的地方,散落着一百多只牛羊,一只牧羊犬欢快地四处奔走,将那些试图走远的牛羊一一撵回,忠心地替小主人履行放牧的职责。

    “这唐僧怎么每次都不听劝,被妖怪一次又一次地给捉住。我要是那孙悟空,干脆就丢开这迂腐的唐僧,一个筋头云翻到雷音寺,将那真经自个取回来!”杨祖源看到兴起,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评论起来。

    听到远处牧羊犬的叫声,杨祖源恋恋不舍地将书本放到挎包里,站起身来,朝远处的羊群看去。

    一头不服管教公牛已经撞开了自家的牧场边界栅栏,领着十几只汉洲长毛羊(原西班牙引进的美利奴绵羊)窜入了他人的牧场领地,畅快地啃食着地上的牧草。

    杨祖源见状,立即跑向十几米外的一匹小马,翻身跃上,轻磕马腹,便奔了过去。

    齐国目前的牲畜存栏数,较三十年前增长了足足40倍。尤其是产毛的绵羊群数量,更呈爆发式增长,这使得齐国在1670年,就已不再从印度、波斯、阿拉伯,以及奥斯曼地区进口羊毛,完全实现了本土毛纺织工业原料自给。

    羊毛产量的提高来自政府为改善牧羊业的大量投资,这个时期,大大小小的牧场已围上了一圈栅栏,开始修筑水坝和地下沟渠进行灌溉,草场的品质得到极大改良,羊的个头增大,产毛量也相应提高。

    这些职业的牧人,已经由过去自由无羁的圈地者,变为一块块面积大小不一的牧场拥有人。他们依靠放牧为生,以牛羊rou、牛皮、羊毛,以及牛奶为商品,售卖给中介商人或者直接卖与邻近城镇的食品加工厂,然后换取相应的粮食及其他日常用品。

    当然,羊毛产量的增加,还源于齐国畜牧专业技术人员连续多年对绵羊的改良和优化。二十年前,通过巴巴里海盗掠来的西班牙美利奴绵羊,经过数轮杂交和精心培育,美利奴羊在生产性能上已有很大变化,还被冠名为汉洲长毛羊。目前,这种长毛羊大致可分为毛用和毛rou兼用两种类型。

    汉洲长毛羊延承了美利奴羊的大部分生活习性,特别适应于内陆干旱和半干旱的气候条件,能耐干燥寒冷,可终年在天然草场或人工补播草场上放牧,只对灌木丛多的地区稍微不宜。冬、春季节是母羊的妊娠期和哺乳期,需补饲干草、青贮料和精料。而且,这种绵羊合群性强,年产羔一次,每次1-2只。

    一头成年的汉洲长毛羊体重在80—120公斤左右,羊毛纤细柔软,毛长10厘米左右,是上乘的毛纺原料,每头羊一次可产毛10—15公斤,每年可剪3-5次,是牧人最为钟爱的赚钱工具。

    牛羊种群的扩大,羊毛产量的倍数增加,其实并没有使得牧人整体的收入也成倍数增长。因为,羊毛收购价较二十年前足足降低了四成,牛羊rou的价格也比数十年前呈不同幅度的下降。而与此相应的是,部分牧人所需的工业制成品价格却受通胀因素,有一定幅度的上涨,间接抵消了牧人的收入增长。

    虽然牧人对此抱怨不已,但也只能简单地认为是牲畜和羊毛的增长数量过大,超过了市场需求,以至于使得他们出现“增产不增收”的经济悖论。但实际上,这是工业经济发展过程中,典型的“工农业剪刀差”问题,是蓬勃发展的工业对弱势的农牧业隐形的经济剥削和价格压榨。

    放牧,相较于农人种植,虽然自由奔放,但各个牧场之间相距遥远,所处的地方人烟也较为稀少。因而,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而言,杨祖源更喜欢城里的生活。那里有喧嚣的街道,有丰富多样的商品,有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行人,也有他心生向往的学校和相熟的同学。

    但是,作为家里能“顶事”的孩子,杨祖源不得不在整个寒假期间,置身在这广阔而又孤独的牧场,跟一百多只(头)牛羊为伴。

    挎包里那本《西游记》,早已经看了不下两遍,但为了打发放牧期间的枯燥和无聊,他又将它从书架上揣在随身的挎包里,时不时地瞄两眼。

    唉,还有大半个月才到学校开学的日子,想想,便觉得愈发难熬了。要是能将家安在城里,那该多好呀!

    不过,想想家里的条件,杨祖源便不由有些泄气。他家中兄弟姐妹八个,他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十九岁的哥哥和一个十八岁已经嫁人的jiejie,哥哥在府城里务工,为自己攒娶媳妇钱。他下面还有五个弟弟meimei,整个家庭的收入全靠家里养的一百多只羊和八头牛。

    寒暑假期间,趁着自己可以帮着放牧的空档,父亲还会到县城打一些零工,赚点额外收入,贴补家用。因为,自己和一个弟弟都进入中学堂读书,书本、食宿,以及其他学习用具的购买,每年下来,也是要花不少钱的,大概在二三十块左右。这日子呢,温饱不虞,零钱不缺,但要是贸贸然地想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只图繁华热闹,那肯定是非常不现实的事。

    要是家里出个意外,比如生个病,牧区遭个灾,说不得就要卖几头牲口,以维持家庭日常所需。

    如今,父母将光大他们老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和几个兄弟身上,希望他们能在中学堂里好好读书,有个好前程。若是,能超常发挥,考上大学,那足以改变他们整个家庭的命运。当然,即使没考上大学,在南都(今墨尔本市)去读个专业技能学校,也能在社会中谋个收入不错的职位。

    “小子,你家的牛羊可是过界了!”一名瘦小的汉子骑着马奔了过来,一根长长的赶羊鞭在空中打了一个炸裂的响鞭。

    “哦……”杨祖源自知理亏,闷声骑着小马朝自家的牛羊奔去,手忙脚乱地将其赶回自家牧场界内。

    “嗨,小子,这放牧的日子,受的住吗?”孙寅仲挥动赶羊鞭,帮着杨祖源一起赶着牛羊,一边戏谑地说道:“这怕是你个读书郎甚为厌恶的活计吧?羊sao味,马臭味,还有一眼望过去,连个说话的人影都没一个。是不是跟学堂里的日子完全不一样?……哦,对了,你这个年纪,在学堂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城里的细妹子,一定水灵灵的,让你整日里想着念着,睡不着觉吧?……”

    “……”杨祖源瞥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这个恬躁的猥琐大叔,小腿轻轻地磕了磕马腹,便想返回自家牧场地界。

    “嘿,小子!”孙寅仲见对方不理他,有些着恼了,“读了点书,就瞧不起人了呀!告诉你吧,我家的几个小崽子,读书也不差,以后可是要考大学堂的。考了大学堂,那可就是官家人了,说不定还能到长安,成为皇帝的内阁总理大臣!嗯,也有可能成为大将军!”

    “考了大学堂,未必就是官家人。”杨祖源忍不住反驳道:“成为官家人,是需要考试的。就算通过了考试,也需要从最底层,一步一步地做起,成为皇帝的内阁大臣,那得熬几十年。再者说了,入了官府,拿的薪饷也未必能有多高。”

    “啊?!”孙寅仲怔住了,“咋的,不是当了官,就能发财吗?”

    “官员贪腐受贿,可是要被皇帝重处的。几个月前,不就是一个知府贪了钱,被皇帝给绞死了嘛。”杨祖源撇撇嘴,“你家的孩子以后当了官,若是敢贪钱,恐怕到最后,还得让你给送最后一程!”

    “娘咧,我还琢磨着,以后家里有个人做官了,可以仗着他的势力,将这里所有草场都变成我老孙家的牧场。”孙寅仲愣愣地说道:“要是那样的话,我老孙,将成为这里最大的牧场主,有数不清的牛羊,剪不完的羊毛,还可以提供无穷无尽的牛rou,屋里有堆不下的金银。”

    “呵呵……”杨祖源听到这位大叔自称老孙,顿时想到了刚才读的《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嗯,个头瘦小,脸似雷公,有几分大圣的韵味,“你也无需靠家里的小子将来做官为你仗势,大可化身为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拔些身上的毫毛,吹口仙气,就能变成无数的牛羊和堆不下的金银。”

    “老子倒想变成那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孙寅仲咧嘴一笑,压根没听出来这少年嘲讽的口吻,“以后想要什么,就变什么,闲来无事,就上天吃那蟠桃,偷那金丹,下海找龙王戏耍子,那是多么惬意自在!”

    二十年前才移民齐国的孙寅仲自然是不识字,更没读过《西游记》之类的话本,但县城里有说书和读报的茶馆。年节时候,花几分钱,也能进去坐半天。嗑着瓜子,喝着不知过了多少道的茶水,津津有味地听上那么一段两段,多少也图个乐子,填补一下内心荒芜的精神世界。

    “什么人来了?”

    一大一小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西游记》中的情节和人物,猛地听到牧羊犬大声的吠叫,立时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从南边来了六七个骑马的人,缓缓而行,而且还不时地对着散布于四周的牛羊指指点点。

    “娘的,该不会是来偷牲口的毛贼吧!”孙寅仲暗自嘀咕一声,将挂在马鞍下的长刀抽了出来,“娃子,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先过去瞧瞧动静!……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立即跑回去叫人!”

    “……小心呀!”杨祖源有些紧张,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望着奔驰而去的孙寅仲,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孙寅仲呼喝着冲向那群人,须臾间,便迅速的抵至近前,但是,似乎遇到了相熟的人,打了一个招呼,就将举着的长刀收了起来。随后,与来的一群人热络地攀谈起来。不到片刻功夫,他竟然下了马,领着那些人朝自家牛群走去,好像在殷勤地介绍他牧养的奶牛。

    犹豫良久,杨祖源也骑着自己的小马,奔了过去。

    “张牧监,这是杨志财家的老三。”看到杨祖源赶来,孙寅仲笑着对一名瘦高的汉子介绍道:“他目前在县里读中学堂,可是我们这一片牧区最有学问的少年郎。哦,对了,他家除了一百多只羊,还养了九头牛。母牛嘛……,哎,娃子,你家有几头母牛来着?”

    “我家有七头母牛,两头公牛。”杨祖源狐疑地看着另外几个身穿皮衣的男子,瞧着像是城里人,而且其中还有两人长着一副西洋夷人面孔。

    “你好呀,少年人。”一名长着一副娃娃脸的夷人热情地朝杨祖源打了一个招呼,说得竟然是字正腔圆汉语。

    “……”杨祖源面对几个陌生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使劲地攥着缰绳,木然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卡斯珀·沃伦见状,朝几名随行的同伴耸了耸肩,然后继续向负责该地区的牧监询问牛群存栏和牧养情况。

    卡斯珀·沃伦的父亲是一名德意志人,早期受荷兰东印度公司征募,来到遥远的东印度群岛,从事武装护卫工作。在服务期限届满之后,跟着几名同伴转投汉洲,成为一名商船水手。

    工作十年后,在齐国移民部接受入籍仪式后,宣誓永远效忠齐国,成为一名归化的正式国民,随后定居于南都。

    老沃伦拿出多年的积蓄,凭借当年曾在一家黄油作坊当学徒时掌握的手艺,也在南都城创办了一家黄油作坊,生产这种盛行于欧洲宫廷的贵族食品。

    黄油的营养极为丰富,是奶制品之冠。而且五、六十斤牛奶才可提取二斤左右的黄油,足见其珍贵。老沃伦的黄油作坊一经投产,便立时受到一些有钱人阶层的喜爱。添一勺黄油,加于咖啡和茶中,或者用来制作甜点和糖果,享受一把欧洲贵族风。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老沃伦家的“鼎记”黄油,已成为整个南都府最负盛名的食品工厂,甚至还在昌吉府(今澳洲巴拉腊特市)、江陵府(今澳洲南部吉朗市),以及南安府(今澳洲阿德莱德市)创立了分号,黄油制品销售量极为广大。

    黄油是将牛奶中的稀奶油和脱脂乳分离后,使稀奶油成熟并经搅拌而成的。这就需要大量的奶源,因而,作为“鼎记”黄油食品加工厂的少东家卡斯珀·沃伦——当然,他更希望别人称呼他的汉名,潘清风——便四处收揽奶源,并且还深入各个牧场,试图直接将供应渠道搭建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牧场主身上,以便减少更多的采购环节,节约成本。

    而作为管理牧场的地方政府,自然对这种能为牧人增加收入,还能提升地方政绩的商业要求大加支持。牧监亲自领着几名随员一路陪同,不辞辛苦,详细考察辖下的众多牧场。

    要知道,一头奶牛的产奶高峰期,一天的产奶量在25-40公斤左右。淡奶期,一天的产奶量也在5-20公斤左右。一般情况下,泌乳期大概在300天左右。

    但是,牧人根本没有妥善的保存和运输工具,更没有多余的钱使用冷冻手段加以延长保质期。因而,在牧场中,那些无法消耗的牛奶,只能白白倒掉,造成巨大的浪费。

    而财大气粗的“鼎记”黄油食品厂自然不存在任何经济和技术上的困难,可以顺利地将牧场中生产的牛奶保存并运输到城里的加工厂。

    在三年前,由皇家科学院和长安工业研究院合作研发了一种以蒸汽机为动力的水冷式冷却器成功问世,借助于这种冷却器,牛奶便可以在乳牛场或其附近被冷却,这种方法非常有助于确保牛奶新鲜地运到目的地。

    而且,随着铁路的发展,人们开始试着将牛奶从牧场往城镇运送,以促进奶制品的消费。据说,几家研究院受农业部委托,正在就如何将牛奶如同罐头一样装入容器,既可以灭菌,又不会损害牛奶的味道和乳脂,进行不懈地研究和试验。

    相信,经过科学和工业的加持,齐国的牧业必将迎来一个高速而健康的发展时期,这对众多牧人而言,不啻于天降财路,为他们增加了更多的进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