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回 林晴雯语出惊人,王熙凤筹谋退步
院门打开,来的是王熙凤和平儿两个,小红赶紧引着人进了晴雯的屋里。 凤姐的脸色并不好看,原本豁达豪爽的脸上失了笑意。 “晴丫头,我是来郑重感谢你的,”她神色有些落寞,“不瞒你说,为了给家里挪借些银子,我放了好些时候的重利债了。 不知道大太太如何就知道了,今个儿竟让下人来为难我。幸好你提早让小红去报信,我才躲了出去,免得让她们找没脸。” 晴雯看着她摇摇头,担忧地道:“可是你这样放债赚银子的事儿并不保险,你不会不知道,官宦人家放重利债是犯王法的。万一将来此事败露,你将如何自处?” “不会吧?”凤姐迟疑道,“谁还敢找咱贾家的麻烦?二太太当年掌家的时候,不也是放债的?” “所以,你跟琏二哥一成亲,二太太就推说身体不好,把管家权给了你。她从中抽出身来,万一东窗事发,可没她什么事。”晴雯淡淡地道。 “姑妈?”王熙凤更加迟疑了,“姑妈不是看重我,才让我管家的?” “这事旁人不敢多说,二嫂子是咱们脂粉队里的英雄,口齿、心思比男人还强百倍。你细想想,当会想清楚其中关窍吧?”晴雯垂下眼眸,不想多说。 人家是亲姑侄,晴雯要说王夫人心肠歹毒,暗算凤姐,只怕人家是不信的。 或许掉头就去王夫人面前说上一嘴,那她在贾家的日子怕是也要艰难上几分。 平儿瞥了眼陷入沉思中的王熙凤,叹气道: “往日我就常劝奶奶待下人宽些,给自己留一线。您自己怎样为这府里俭省,就算您给人家挣出一座金山来,迟早不是还得回那边院子去?到那时,人家记不记得奶奶出了多少力,还不知道呢?” 王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了凤姐,由着她放重利债,明知道这是犯王法的,东窗事发可不是小事,却也不阻止她。 她撑住贾家,等宝玉娶了妻子,这管家权必定是要收回去,交给她的亲儿媳的。 目前来看,她相中的就是宝钗。 所以,早早就跟薛姨妈造出了“金玉良缘”,为宝钗嫁给宝玉造势。 而等宝钗嫁进贾家,王熙凤这个管家权,呵呵…… 王熙凤又不傻,岂会想不明白? 所以,她明知道王夫人和薛姨妈有这个意思,却宁愿违背两个亲姑妈的意思,去附和老太太。 人前人后说的话,都有促成宝玉和黛玉姻缘的意思。 两下里的搏奕,谁又知道最终鹿死谁手? 晴雯看王熙凤迟疑,索性再给她下一剂猛药,于是道:“二嫂子现今放重利债,看似无虞。 可是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谁敢说就能永保无虞? 一日倘或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到那时,二嫂子被人抓了铁证,可还能逃过王法处置?” 晴雯一字一句,不急不缓,话却说得铿锵有力。 王熙凤心神俱震,大瞪着凤眼盯着晴雯,不可置信地道:“晴雯,你!你!你说的话,我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对,你确实该耳熟!晴雯心里叹道。 她说的,是东府贾蓉已故的媳妇——秦可卿,临终时给凤姐托梦时所言。 秦可卿虽是凤姐名义上的侄儿媳妇,却因两人年岁相仿,她又颇有些见识,王熙凤待她不比常人,两人的关系甚为亲厚。 曹公虽然出于不可言说的缘故,将秦可卿的死因写成病故而亡,却又不甘心地在各种批语上隐隐透露出,她是于宁国府天香楼上自缢身亡的。 不管她是如何死的,在她的魂灵将去未去之时,都曾给凤姐托过梦,说过一些惊心动魄之语。 可惜,贾家事务繁杂,王熙凤一直忙着处理杂事,早把她的一番肺腑之言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晴雯不管不顾地将那些话又抛到凤姐面前,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耳熟吗?”晴雯笑道,“我不记得曾经跟二嫂子说过这番话,只是想告诉二嫂子,那重利债不可再放了,趁着能收手时赶紧收手吧。” “嗯,嗯,我听你的,立刻把放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 凤姐眼眸在晴雯身上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她,“今个儿的事,再次谢过晴meimei了。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二嫂子跟我客气什么?你平常对我的好,我全记着呢。”晴雯笑着将凤姐和平儿送出院门。 …… 正月初一日夜晚,月亮只是一道月牙儿,发不出多少光亮。 大观园却明灯高悬,照得亮如白昼。 凤姐不顾得欣赏园子里的夜景,只管闷头,走得快而急。 “奶奶,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走得这样急?”平儿在后面跟着小跑,微微有些气喘。 “我想起来了,晴雯跟我说的那些话,东府蓉哥儿媳妇临死时也跟我说过。咱们快回去,加紧办两件事。” 凤姐脚步不停,边走边道,“第一件,叫旺儿把咱们放在外面的银子一分不落地全收回来,损失点子利息也无妨。日后,对我那好姑妈,咱们也得留一点心眼子。 第二件,叫林之孝家的去咱们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趁现在还能挪借出银子来,能置多少置多少。日后祭祀、供给之费皆可出自此处。 蓉哥儿媳妇说了,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林晴雯不知道,她这一番话,不仅让王熙凤从此不再铤而走险往外放银子,而且让她有了危机感。 目今尚且荣华,她开始思及日后,为日后之退步思谋了。 这也是意外之喜,贾家有她这番筹谋,将来大厦倾倒之时,子孙们也算有个着落处,不至于流落他乡,甚至落草为寇,成为打家劫舍的强盗。 …… 正月里闲来无事,紫竹轩、作坊都没有开业,田庄更不是农忙时,晴雯便歇下心思,也不做针线活儿了,每日便与姐妹们赶围棋作戏,嬉戏玩耍。 虚虚晃晃过了七八日,这一日从藕香榭回到凸碧山庄时,却见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正在门前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