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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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匹青色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锦帷马车缓缓驰出王宫,向召国公府徐徐而去。路人所在,无不退让,镐京城里大多数人都识得,那是太子的专用马车。 车厢内,太子姬胡满脸疲惫,正在闭目养神。身旁的卫公子和倒是兴致挺高,不时挑开侧边的帘缝好奇地向外张望一二,兴奋地说些什么。可姬胡兴致索然,往往卫和说了一大通,他只轻轻哼上一声。一来二去的,弄得卫和也甚为扫兴,讪讪道:“你这人真没劲,明明是去看弟弟的,却摆着这么一张难看的脸,小心皇父见了你吐奶!” 也就是卫和了,其他人哪敢这么跟太子说话?姬胡并不生气,闻言睁眼怵然道:“卫和,你说我是不是太无情了?亲弟弟双满月了,这才想起去看他?” 卫和轻叹一声,扶着他的肩道:“我知道,你是怕见到他,又想起王后娘娘离世之事。触景伤怀嘛,大家都知道,不妨事的。” “其实也不止是这样。”姬胡喃喃道,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召府内院,双满月的皇父与太子长兄第一回见面,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粉红的小手团团地摇动,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哥哥。姬胡一腔的忐忑化为满心的喜欢与怜爱,伸手抱了过来,向召己深施一礼:“表姐受累了。” 召己连连摆手:“四王子聪明伶俐,十分好带,累不着妾什么。再说,本是王后娘娘的嘱托,我夫妇自当尽心竭力,太子千万莫要见外!” 宾主寒暄后落座,太子自然居于上首,召伯虎居于次席,卫和于末席落座。召己张罗完茶水点心后便抱着皇父下去了。姬胡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召伯虎见卫和一直不得开口颇觉无聊,便主动问了他几句:“听说大王要召卫国巫师入宫,可有此事?” “有的。”卫和坐起答曰:“我卫国与戎狄接壤,巫风甚浓。大王前日遣使命我父侯选派国中手段高明的巫师入镐京,以为王后召魂。” “大王要为王后召魂?”召伯虎吃了一惊,他知道周夷王近来行事荒唐,却没料想竟荒唐到如此地步。 “哼!”姬胡嘴角挂着一缕轻讽的冷笑:“父王若真的顾念母后,就该在生前厚待于她,人死了,再诸般追悔伤怀,又有何用?”他将手中玉卮在案上重重一墩,恨恨道:“当年若不是纪姜入宫,也不会有后头的许多风浪。” 语气冰冷,眉间隐含戾气,召伯虎看着眼前这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忽觉得有些陌生。王后离世,周夷王与太子都变了,一个变得暴戾,一个变得隐恨,而他却无能为力。他看了卫和一眼,后者会意,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讲,便借故更衣离席了。 “太子,你是否对大王有所怀恨?”召伯虎轻声问道。 姬胡这段日子以来变得沉默许多,身边之人只是劝慰他,却没有人真正触及他的心中隐痛。今日得见亲弟,往事历历在目,又面对素日亲厚的恩师,一时忍不住,将心中块垒吐了个干净。 “少傅,你说身为王者,为什么要纳那许多女人?”姬胡喃喃道:“父王既然深爱母后,就该一心一意对待她,不给其他女人以可乘之机。哼!那几个贱妇,还真以为害死了我母后,她们就能上位了?还不是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召伯虎还是第一回看见姬胡流露出那般深刻的怨毒与痛恨,这结该如何解?他思索片刻,有了主意:“太子,身为王者,有各方势力需要平衡,这样才能保持江山稳固。天下的非姬姓诸侯,也需要周王身边有本国女子侍奉着,他们才觉安心。这是政治的需要,你母后也是懂得的,身为王后,一国之母,所需要承担的东西有时并不比周王少。” 见姬胡默不作声,神色有所动,召伯虎继续说道:“太子啊,等你登上王位,就自然懂得你父王的难处了。还有一句话,子不言父母之过,何况是君父?莫要等到失去时,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身为人子,还是要孝敬父亲为上!” 姬胡低下头,转动着案上的白玉卮:“所以,你也主张父王放过周国公吗?” “是的,此事的确是臣力劝。”召伯虎丝毫没有迟疑:“我知道太子心有不甘,但周公家族十几代为大周卿士,其势力根深叶茂,一旦摇撼,则天下不稳。若能借此机会除去王子皙,解了大王与太子之隐忧,又使齐国与周公生隙,是最好的办法了。” 沉默,姬胡似乎反复思量了一阵儿,终于还是妥协了。他长叹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扭头看着窗外这在吐蕾的芙蓉花枝,缓缓说道:“皇父出生已有两个月了,如今我这个长兄才来看他,也不知他长大后,会不会怨我不顾兄弟之情?” “不会的。太子与四王子是真正的嫡亲兄弟,骨rou相连,怎会怨您?”召伯虎低声劝道:“臣知道太子一直不来看他,是怕回想起当日王后崩逝的情景,触景伤怀。其实大王也是如此。” “少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姬胡将卮拿起,送到唇边,借此遮挡住自己的脸:“其实我是有些恨他。若不是因为要生他,母后又怎会离开我们?我------唉——”他悠悠长叹道:“我心里很明白,皇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他是最无辜的,他是母后在这世间留给我的唯一的亲兄弟。我是长兄,要爱护他,疼惜他。可------一想到母后这么早就离我而去,我就不能释怀。” 他伸手抚摩着颈间的红玉锁,语音更咽:“刚才看到他,长得很像母后。我们俩兄弟,一个像父,一个像母,只是不知他长大了,性情如何?” 召伯虎也不言语,他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只是静静听着。姬胡絮絮良久,全然不似往日的果毅,末了自己也觉好笑,讪讪道:“少傅笑话我吧?” “哪里哪里?”召伯虎哑然失笑:“臣倒觉得太子这般才是真性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太子日后常来看望四王子便是了。” /68/68360/187224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