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我们
空荡荡的走廊内,纯白的光芒自头顶洒下,驱散阴影,不留任何死角,光洁的地面上,就连尘埃都难以窥见。 耐萨尼尔在走廊内走过,他的速度不快也不慢,高大的身影微微摆动,带来十足的威慑力。 很快耐萨尼尔的步伐停了下来,他站在走廊的尽头、一道印有杖剑标志的门前,门上还挂着铭牌,上面写有“决策室”字样。 耐萨尼尔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在门口徘徊着,就像在犹豫着某种决定。 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耐萨尼尔眯起了眼,长长的叹息声后,他将手中拎着的收容器放在了脚边,收容器的表面上刻印着不同的标志,轻盈的微光在其中浮动。 收容器内封存着回收而来的不灭之心,这件禁忌之物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危险至极,但在耐萨尼尔的脚边,它也只是一团不那么容易毁掉的血rou罢了。 耐萨尼尔翻了翻口袋,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吞云吐雾间,他那坚毅的脸庞上划过哀伤的情绪。 作为秩序局的副局长,一直以来耐萨尼尔都不怎么喜欢来到决策室,如果可以的话,他会避免与决策室的任何接触。 这并不是和决策室其本身有关,只是里面有耐萨尼尔不愿见到的人,每次看到他时,哪怕耐萨尼尔这样强大的内心,也会被轻易地撼动。 耐萨尼尔扯开衣领,拿出挂在自己胸前的项链,打开翻盖,里面放有女人的照片。 “我总在想,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耐萨尼尔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女的面容,自言自语着。 “这就是凡人的悲哀之处吧,我们的寿命太短了,即便付出了代价,可那不可知的未来离我们还是太远了,根本不清楚我们的代价是否真正的起到了作用,只能盲目不已地走向死亡。” 耐萨尼尔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漫长的平静里,他只是在久久地凝视着女人的面容,等待香烟燃尽后,他才缓缓地扣上翻盖,拎起收容器。 推开决策室的大门,耐萨尼尔迈入其中,先是一片不可知的黑暗,无尽的黑暗后柔和的微光亮起,短暂的延迟后,耐萨尼尔的视力恢复,视野重新明亮了起来。 穹顶上洒下灿金的光芒,雕塑的天使们盘踞于天空之上,它们面容不一、神情各异,或欣喜、或悲伤、或愤怒,它们纷纷倒置在穹顶之上,伸出双手朝向大地,如同要挽救什么般。 决策室·颠倒厅堂。 耐萨尼尔孤零零地站在这灿金的宫殿内,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专属于副局长的权限释放,颠倒厅堂内繁琐的机械低鸣声凝滞了一瞬,而后如潮水般归来。 昏沉的尽头传来隐约的歌声,仿佛是在欢迎这位老朋友的到来。 耐萨尼尔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身体陷入了失重状态,悬浮于空中,紧接着重力的方向被扭转,耐萨尼尔朝着先前的“穹顶”坠去。 轻盈地转体,耐萨尼尔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而他刚刚所处的地面此刻化作了新的穹顶。 耐萨尼尔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将烟灰随意地弹在这灿金的殿堂内,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扫视着四周。 之前在天穹之上朝着世人伸出双手的天使们,此刻回归于了大地……准确说他们从未高居于天空之上,也从不是什么所谓的天使。 秩序局内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决策室召见过,也亲眼目睹了这座神圣的殿堂,但他们从未知晓过,为何这里被称作颠倒厅堂。 耐萨尼尔目光柔和地掠过那些朝着天空伸出双手的身影,它们多如沙海、堆积成山,而在它们的上方,起初那被视作深渊的深井,此刻却化作了天穹,井壁延伸向上,直到视野的尽头。 抬起脚,踩踏在虚无之上,灿金的光路在耐萨尼尔的脚下勾勒而出,精纯的以太铸就为了阶梯,它们连绵不绝,环绕成直达天穹尽头的旋梯。 耐萨尼尔走了很久,身影步入深井天穹之中,他觉得自己上升了足有几百米的距离,而这样的上升仍在继续,直到他抵达了尽头。 穹顶之上是一片无光的黑暗,耐萨尼尔踏入黑暗之中,他身后来时的井口和黑暗的世界相对比,如同一道泛光的圆圈,无比醒目。 耐萨尼尔站在井口的边缘,久久地伫立着,漫长的等待后,黑暗里响起了琐碎的声响,好像数不清的毒虫正在地面上爬行着,它们朝着耐萨尼尔走来。 浑浊的黑暗里,耐萨尼尔隐约地看到了那狰狞畸形的身影,它如小山般庞大,臃肿不堪。 “特别行动组收容了一颗不灭之心,我想你应该能用得上这个东西,就给你带过来了。” 耐萨尼尔说着打开了收容器,一把将那颗畸形的心脏扯了出来。 作为外勤部的部长,耐萨尼尔的行为完全不符合流程,但他毕竟是一位荣光者,这崇高的阶位可以忽视绝大部分的规章制度。 邪异可憎的不灭之心在耐萨尼尔的手中根本无力反抗,它只是轻轻地蠕动着,就连侵蚀耐萨尼尔的念头都没有,来自生物的本能令它感受到极致的恐惧,只要耐萨尼尔想,将它完全毁灭也不是问题。 黑暗里伸来了佝偻的手臂,接过了耐萨尼尔手中的不灭之心,四周的黑暗里仿佛蠕动着某种气雾般的东西,即便如此之近的距离,耐萨尼尔依旧看不清来者的模样,他披挂着黑暗,将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 黑暗了传来尖牙啃食血rou的声响,耐萨尼尔能清晰地分辨出一根根血丝撕裂的悲鸣,鲜血被挤压出血rou的锐响。 耐萨尼尔转过头,平静地抽着烟,渐渐的凝腥的血气浓重到烟味也难以遮掩。 嘶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这是你第几次戒烟失败了?” “很多次了……我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些了,反正她已经不在了,没人能管我了,”耐萨尼尔笑了笑,“而且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个荣光者会死于尼古丁。” 沙哑的笑声响起,对方被耐萨尼尔这无聊的笑话逗乐了。 “好吧,好吧,说说正经的,现在的局势可糟糕透了,”耐萨尼尔语气严肃了起来,“猩腐教派在狭间诸国的行动越来越频繁了,第十组已经在尽力镇压了,可他们就像无穷无尽一样,怎么也杀不尽。” 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盘踞在大陆的两极,互相对峙着,在两头庞然大物之间,存在着诸多国家,它们被挤压在缝隙之间,故此被称作狭间诸国。狭间诸国是分割两者的分界线,也是两者之间的缓冲带。 “第三组向我们发出预警,欢乐园又出现了,谁也不知道它这一次会驶向何方。” 提及欢乐园,耐萨尼尔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妖娆的身姿,以及那最为邪异疯狂的意志。 “这还只是外在的威胁,在我们内部,僭主的举动越来越出格了,我总觉得他可能已经不满足于彷徨岔路了。” 耐萨尼尔将一个又一个糟糕的情报吐露了出来,他想对方一定是知晓这些的,但耐萨尼尔还是不厌其烦地复述了一遍。 “相比之下,他就老实了许多,每天就是窝在旅馆里看电影,唯一的麻烦事,就是他希望能分享伯洛戈的视线。我已经拒绝他了。” 和这些疯嚣邪异的存在打交道久了,耐萨尼尔越来越喜欢这位电影爱好者了,哪怕他也是一头糟糕的魔鬼。 黑暗里突兀地响起回应,“赛宗离开了不死者俱乐部。” “什么?” 耐萨尼尔愣了一阵,神情紧张了起来。 “他离开有段时间了。”黑暗里的声音继续回复道。 耐萨尼尔认真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需要做,放任他离开就好,赛宗是个很特殊的人,连带他背后的魔鬼也是如此……魔鬼们之间,并不是团结一致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伴随着黑暗里的话语声,琐碎的微响在耐萨尼尔的身旁徘徊,似乎黑暗中存在正绕着他转圈漫步。 黑暗里传来问询的话语,“真正可怕的不是这些暴露在我们视野内的,而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观测到那两位的存在了?” “自圣城之陨后……”耐萨尼尔声音低沉地附和着。 “别想太多,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佝偻的手臂探出黑暗,轻轻地拍了拍耐萨尼尔的肩膀,他还嘱咐道,“你该戒烟了,即便这样,我都能嗅到你身上的烟味。” “我才不想戒烟,”耐萨尼尔干脆地否决掉了对方的提议,“迟早有一天,我会接替你的职位,成为这黑暗的一员。” 耐萨尼尔注视着黑暗,这片高居于穹顶之上的黑暗。 “到时候,我就算想抽烟也没机会了……我要在这职责到来前,尽情地享乐,将我的欲望统统满足,这样我才能忍受这漫长的黑暗。” “我看过你的账单了,你把所有的私人生活的开支,都算在了公费里。” “你要处罚我吗?” “不,我只是觉得,即便你每年花掉了快半个部门的经费去享乐,可你看起来依旧不满足。 为什么呢?耐萨尼尔。 你具备着荣光者的力量,秩序局副局长的权力,享用着莱茵同盟支援的无尽财富,你算得是站在世界最顶端上的人类了。 为何你的眼中仍旧藏满了渴求呢?” 耐萨尼尔无奈地笑了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自我麻痹而已。” 他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微弱的火光映亮了耐萨尼尔的脸,声音带着伤感。 “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你知道我不是她。” “就当骗自己了,一定要我求你吗?”耐萨尼尔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与地位,面无表情地说道,“求求你了,我伟大的局长,就不能让我见见她吗?” “……” 黑暗开始蠕动、散去,一张失去血色的脸庞在黑暗里浮现,耐萨尼尔痴痴地看着她,她正如自己记忆里的那般,不曾改变。 “你不必担心我,局长,我知道我这个人作风有些问题,但请你放心,我不会背叛秩序局,也不会投奔什么魔鬼的。” 耐萨尼尔看着黑暗中的脸庞,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地吸食着香烟。 “我从未担心过这些。” 女人开口说话,但她的声音却是诡异的男声。 “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耐萨尼尔自言自语着,“哪怕我死在外头了、被人砍断了头颅,我也会捡起我的脑袋,想尽办法地爬回来。” 耐萨尼尔伸出手,落在女人的面容上,他的嘴角微微挑起,“说实话,我很期待履行责任的那一天,那样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收回手,女人的脸庞也再度隐藏于了黑暗之中,耐萨尼尔呼出一口温热的烟雾,他不想再和对方交谈什么了,动身离开,身后的黑暗也逐步陷入平静,变成静谧的漆黑。 走到井口的边缘,耐萨尼尔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黑暗,将心中的不解与困惑一并吐露。 “当我履行责任时、和这片黑暗融为一体时,我究竟是谁呢?” 耐萨尼尔质问着,眼底闪过灿金的色泽,如同暴怒的狮子。 “我究竟是耐萨尼尔·瓦奥莱,还是她,还是说……成为你? 成为艾伯特·阿尔佛雷多。” 黑暗没有回应,无动于衷,耐萨尼尔对此只是不屑地笑了笑,他向前踏空,以太构筑成虚无的砖石,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步伐。 耀光的旋梯向下延伸,耐萨尼尔向下看去,他能看到那在穹顶之下、凡世之中,朝着自己伸出双手的无数人影。 他们祈祷着某种力量的降临,可在穹光过后,有的只是无际的黑暗。 “你……谁也不是,你是我们……” 幽邃的声音迟缓地传来,在耐萨尼尔的耳旁徘徊,犹如不可违逆的誓言。 “我们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