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如今东来
迫于齐廷压力,方宥不得不加剧战争的烈度。 但这一次星月原来了这么多天骄人物,他只给出十营名额,然后便离席袖手,只让一个万事不管的西渡夫人坐镇,未尝没有二桃杀三士的心理。 当然,这种心理只能存在于怀疑的阶段,而没有被确定的可能。 在面上绝挑不出方宥的一丁点毛病。 但能够被称誉为天骄的,没有几个真傻的。 哪怕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对于十营名额的竞争,也都显得非常理性。 从头到尾,大概也只有高哲一个人上了头,可能是太需要存在感,太想要证明自己了。 所以重玄胜狠狠给他浇了几盆冷水——效果很好。 世界平静了。 昨晚争夺最后一个主将名额的战斗…… 不提也罢。 雷占乾傲气勃发,要以一敌三。 田常、文连牧、高哲这三个人倒也没有跟他客气,并肩子就上了。 但三人之间完全没有配合,尤其是高哲,场上简直像在梦游一般,毫无章法,越大越乱。 最后被雷占乾强势击败。 潮信刀不能见人的田常,未有发挥出最强战力,但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结果的。对于那恐怖非常的雷界,他的确难以堪破。 而对文连牧来说,这混乱的三人配合,还不如让他跟雷占乾单独对拼军阵。 可对拼军阵的话,手下士卒如果少了,也难免被雷占乾仗力破之……西渡夫人又怎么会给他太多兵力来斗阵? 因此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辅助王夷吾。 方宥承诺的十营,就此全部定下主将名额。 除了作为东道主的旭国天骄李书文之外,掌权的全部是齐国天骄。 方宥把主力军队调拨五万出来,划为实力相近的十营,的确没有丝毫偏颇。李书文手底下的士卒,跟其他人手下的士卒没有太大区别,算得上实力均等。 各位天骄自带着手下兵马去cao演了。 因为姜望还没到的缘故,重玄胜将他那一营,请林羡暂为代掌。 他最开始是想把这个机会给弋国天骄蔺劫的,因为他捧姜望捧得很精准,很适合做青史第一内府的副手。但是很显然,林羡捧得始终如一,捧得高高在上,捧出了独到的风格……最终赢得了重玄胖的认可。 蔺劫也不吃亏,被晏抚带上了,给晏抚做副将。 有晏公子罩着,在这星月原……是没有什么吃苦的机会了。 他这一营,别的不说,各类兵械装备绝对是冠绝全军!吃喝药物更是什么都不会缺。 晏公子掌权的第一时间,就是安排全军换装。把旭国自有的军械全部淘汰下来,换上他自己购置的优良军械。还多出一些军事资源,支援了重玄胜和李龙川。 两位将门世家的公子哥,喜滋滋地就接受了。半点名将之后的傲气都没有,一口一个晏贤兄,还嚷着要晏贤兄指点一下兵法呢…… …… …… “接下来你就全部放手?”人皆散去的帅帐之中,西渡夫人问道。 “不然呢?”方宥靠坐在帅椅之上,眼眸微闭。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你可以亲自指挥他们……” “别幼稚了。”方宥打断道:“这就是那些人要的局面,那我们就只能这么给。” “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西渡夫人叹了一口气:“毕竟都是我旭国儿郎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事情,能拖到今天,已经该满足了。”方宥语气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一点事不关己般的冷酷。 西渡夫人也收敛了短暂流露的脆弱,面容重新变得冷漠。她和方宥是旭国唯二的神临强者。 作为旭国的柱石,绝没有脆弱的余地。 “是不是为将者,一定要心如铁石?否则不能成名将?”她这样淡漠地问道。 方宥面无表情:“情感是战后的事情。在战争之中,我们只有得失。” “我刚收到消息。”西渡夫人道:“军神也来了。” “来哪儿了?”方宥问。 “也去万和庙观象了!”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但又让人觉得……是姜梦熊会干的事情! 于阙移步象国万和庙,本身即是对星月原战场的一个震慑。 按常理来说,齐国应该也派出一名真君强者,对等的在旭国某地,遥遥相峙才是。如此才符合星月原的局势。 旭国这边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谁能想到姜梦熊来虽来了,却一屁股挤到了于阙旁边去呢? 在星月原战争期间的象国,几可以算作是景国的地盘了。对姜梦熊来说,虽然谈不上深入虎xue,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真是视万军如无物,有只身赴国的豪勇。 “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啊……”方宥喃声道。 “陛下呢?”沉默一阵后,西渡夫人问道。 方宥睁开眼睛,看了看穹顶。 “他老了。”旭国的兵马大元帅如是说道。 那位未能金躯玉髓的国主,的确是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时间的力量最是无情。 帐内此后,一直沉默。 …… …… 象国最大的奉灵之庙,名为“万和”,取“万事和顺”之意。 停驻在此的巨象,便是象国人口中的圣灵。 万和庙供奉的这一头巨象,名为颂善,也是象国境内所有巨象的首领。 体型庞巨,有接近洞真境修士的力量,生性温和,从不主动伤人。 象国人建庙以祀之,以换得颂善的庇护。 千百年来,也便这么奇怪地共生下来。 万和庙亦被视为象国的国庙,是在象国人心中无比神圣的地方。 此时在庙宇之中,一位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正负手凭栏,眺望着远处如小山一般的巨象颂善。 所谓赏象也。 他明明脚踏实地,却如身在云端。 他明明面无遮掩,但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两仪武服,卷动在视野中,有一种实质的威严感在流动。 此时的颂善,正低头吞吃着一颗大树,动作慢悠悠的,有一种安宁的幸福感。 但忽然之间,整个庞大的身躯跪伏下来! 象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大树还咬在嘴里,但不敢继续吞吃,也不敢吐出去。 这尊身体里存在着恐怖力量的巨兽,被象国人奉为圣灵的存在,连一丁点反抗的姿态都不敢做出。 而那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一个平淡却席卷着无尽威严涌来的声音,就此砸落—— “这巨象,景国人赏得,齐国人赏不得?”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短须簪发的男子,已经与他并立凭栏。 此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沉静,有一种辽阔的气质。 目眺远方,自然如渊如海。 “怎么到处都有你?”于阙很不客气地问道:“齐国没有别人了吗?” “刮风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姜梦熊随口道。 “不请而来,是为贼。”于阙道。 姜梦熊淡笑以应:“破山门者,王师也。守穷寨者,山匪也。王师剿匪,还需要山贼来请吗?” 于阙冷声道:“自古王师皆出于中央。” 姜梦熊道:“如今东来了。” 于阙看着他,眼神带了些严厉:“你以为,下得了剑锋山,就天下皆可去?” 姜梦熊双手一摊,洒然道:“不妨试试。” 于阙的面容,一般人看不真切,但在姜梦熊眼中,自是无所遗漏。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薄唇高鼻剑眉,岁月只流淌在眼神中,不曾在其它地方留下痕迹。 “你啊你。”于阙摇摇头,收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把视线落回巨象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其实变了。”姜梦熊道。 “哦?”于阙问。 “我更强了。”姜梦熊淡淡地说。 文连牧如果在场,就一定能够明白过来。王夷吾那种欠揍的语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于阙愣了一会,笑了起来。对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象国圣灵巨象,抬了抬下巴:“你就算再强,也不该吓唬小动物啊。瞧你把它吓成什么样了?” 有接近洞真实力的恐怖巨兽,在他于阙口中,也只是“小动物”而已。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被你们景国人追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你这份善心。”姜梦熊同样看向那名为颂善的巨象,嘴里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畜生能格外让你共情?” 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小山般的象躯,立时开裂,鲜血狂涌! 颂善神智完备,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受着。 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在姜梦熊面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于阙干干净净的手掌之中,发出隐隐的啸声。有狂风吼、怒海卷、惊雷动,而都渐渐湮于无声。 “这事情可与我无关。”于阙笑着说道:“你跟我撒气……不太合适吧?” 他一边跟姜梦熊说话,一边往巨象颂善那边传递了一道意念。 巨象得了支持,赶紧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开。虽然走起路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但每一步落下,竟然悄无声息,生怕惹得身后的强者不快。 姜梦熊倒也并不阻止,只是看着于阙道:“与你无关?挑衅我大齐的威严,居然都不需要你这个级别的存在点头……你们景国还真是了不起啊。” 于阙收回手掌,语气轻松地道:“千年之树,难免朽枝。万里之域,岂无腐土?景国是一个太古老的国家了,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迟钝了些。” “没有关系。错误的认知,总是需要时间和外力来纠正的。”姜梦熊淡声道:“我大齐不介意提供一点帮助。” “那你们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于阙笑道:“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够?” “很简单!”姜梦熊爽快地道:“你们说不够,我大齐就加码。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你们说够了为止。” “你们有那么多筹码吗?”于阙转头看着他。 姜梦熊面带微笑:“不妨试试。”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这么从容有底气。无敌的自信已经深入骨髓,不必张扬,但随处可见。 两位真君对视,像是一片海,撞上了另一片海。 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藏在静海中。 这座占地极广的、祭祀圣灵的万和庙,是毁是存,或许就在一念间。 于两位真君而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对视。 但对整个象国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命运的移转。 “你们想要什么?”于阙终于问道。 “齐国所求不多,唯‘公正’二字而已。”姜梦熊道:“第一,镜世台公开向我大齐天骄道歉,还其清誉,弥补其损失。第二,上古诛魔盟约既然在玉京山得不到公正的使用,那我大齐观星楼愿意供奉它。在人族大义上,我齐国从来不甘人后。” “这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啊。”于阙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姜梦熊道:“我享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于阙有心讥讽几句,但又不得不承认,姜梦熊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他说:“那我拭目以待。” “噢,忘了提醒你。”姜梦熊道:“这两个条件只限于现在。”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于阙咧了咧嘴:“那就看看星月原之战的结果吧。” “这几天我陪你在这里看。”姜梦熊从容地说道。 “倒也不必。”于阙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别处忙去。也大可放心,我不会下场欺负小孩子。” 姜梦熊只道:“我若走了,怎么显得出你们剑拔弩张的姿态?” 于阙对此避而不谈,只忽地问道:“赵玄阳是生是死?” 姜梦熊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呵。”于阙笑了:“你们连一个结果也不敢给出来吗?” 姜梦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什么给?姜望昏迷醒来,赵玄阳就不见了。你让他一个内府境的小孩子去哪里给你要答案?”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件事情很奇怪啊,是不是你们景国内部出问题了?” “这个答案能不能说服靖天府,我不知道。”于阙完全不理会姜梦熊见缝插针的试探,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很轻松:“我便权当被说服了。” 姜梦熊只笑了笑—— “答案只有这一个。谁不满意,谁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