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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约

    酷拉皮卡走进审讯室时,警官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纸,一人还在低头奋笔疾书,另一人扯了一张新的纸,公事公办地问,“姓名?”

    “酷拉皮卡。”

    “职业?”

    “我是诺斯拉安保公司业务部部长,是目前‘pivot’赌场安保业务承包方负责人。”

    “你是如何安排今天的安保措施的?”

    “我们在五天前接到行政的通知,卡罗莱娜小姐今天要租赁场地进行拍摄。行政给了我们今天要进场的人员的名单,我们按照名单核对过进场人员,对他们和器材执行了例行安检,确认过没有刀具、枪支、弹药或者其它可疑物品。赌场是24小时营业的,让客人离场后,在拍摄前我们和服务员对各区域进行了清场,清场后服务员和管理人员要么换班要么去休息区等待了。我留了大部分安保人员在一楼,防止粉丝或客人进来,少数人继续在各个区域检查巡逻。”

    “根据之前的人的描述,卡罗莱娜小姐坠下来后你从三楼东侧走廊跳了下来。”

    “是的,我是念能力者。因为现场很混乱,为了尽快恢复秩序方便救援,我就跳下来了。”

    “那从念能力者的角度,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吗?三楼东侧走廊正好对着女神像的纺锤,你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我当时正在巡逻,我是从五楼一路走下来的,准备从走廊北端走到南端后下楼。我从四楼下来后,边走边观看了拍摄,没看到有什么异常,至少没看到念能力干扰威亚的迹象。我继续往前走了,听到声音才发现卡罗莱娜小姐出事的。我的能力不能救治她,加上她是贯穿伤,大家没有在第一时间移动她,直到等到专业医生过来。”

    “在巡逻过程中你有发现其它异常或者接到相关报告吗?”

    “截止到事情发生时是没有的。”事后他留意到灯光布置,走廊的摄像头恐怕照不清枪手,大概率也照不清他。他可以安心撒谎,只是查清真相变得更难了。对方给予了威胁,又提供了便利,对方想让他做一颗要主动配合棋局的棋子,他感到赤裸裸的侮辱和挑衅。

    “好吧,如果你后续发现或收到相关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他以为警察会多问一些问题,没想到这么爽快就放他回去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劳务外包团队,也许是他和当值的警察有过一面之缘,毕竟赌场有时会有不那么省心的客人,警方对他印象还不错。“好的。”

    “你可以回去了,下一位,旋律……”

    赌场行政已通知了他们赌场将歇业三日,他从警局出来拦了一辆车回赌场取自己的车。临近赌场,他看到有不少粉丝、记者聚在警戒线之外,他绕到侧门,下车后出示了证件让警察放行,行至地下车库才觉得清净点。

    他下到停车场,匆匆走向自己的车,远远看到有两个人在他的车旁边站着,正是他暗中调查的对象。他在被枪指着后有了预感,在警局和回来路上更真切地模拟了见面时的场景和对白。他放慢了脚步,给自己多一点调整的时间。平日挤满车的停车场难得空旷,他第一次留意到足音的回响,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声音,震荡回他心里。

    去做吧,早点结束这一切。有了那么多教训,他理应做得比之前更完美。只要他成功,他就可以拥有长期稳定供应、数额不小的钱,甚至可以有一些“额外收入”。对胜利渴求在他身体里翻涌,他身体有无数层层叠叠向上攀缘的手,攥紧他的神经、血管,攥紧他的胃,他由衷地感到想呕吐,即使他很饥饿。不用说死后下地狱受折磨了,活着就是在地狱中。真就没有一件好受的事,没有人会代替他承受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感受和他一样的痛苦,要是库洛洛能尝受到这样的痛苦就好了,听筒里传来的思念变得很虚伪——

    想我吗?来想我吧,来爱我吧,来和我一样痛苦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库洛洛真是最合适的恋人。

    他在心里向库洛洛开了一枪。

    话筒滑落挂在电话线上摇摇欲坠。“祝你好运。”幻象倏地消失了。

    他走快几步,向面前二人出示了证件,有礼地说,“您好,pivot现在不对外开放,警方正在里面调查,二位是否做了入场登记,没有做的话请随我去保安室,做了的话请尽快离开。”

    他面前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旁边站了西装革履、身形精壮的秘书。秘书注意到了他的右手,他断定秘书至少是能看见念的人。

    长者向秘书看了一眼,秘书点头响应,打起了电话。“伊列文先生,罗森先生已经了解了现场的情况,现在准备去医院探望卡罗莱娜小姐。”

    被唤作伊列文的人正是这座赌场的老板,酷拉皮卡听到伊列文说好的。

    秘书接着说,“我们在停车场遇到了安保人员,他询问我们是否做了入场登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换了一批安保人员,是哪位?我马上打电话和他说。”

    “你直接和他说吧。”秘书把手机递给了酷拉皮卡。

    “伊列文先生,我是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哦……罗森先生和他的秘书是特许进入的,他们是卡罗莱娜小姐的朋友,你不用对他们进行登记。如果他们有其它事情,你配合一下,有你处理不了的,马上打电话给我,他们是重要的客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酷拉皮卡将手机递还给秘书,“对不起,是我不了解情况。请问二位是否需要派车?”

    罗森说,“既然pivot歇业了,不如你送我们去吧。”

    “好。”酷拉皮卡一口答应。明面上他不能不顾雇主的吩咐,暗地里他想探探罗森和他秘书的能耐。

    因为常有特殊需求,附近建筑物之间地下停车场的路是连通的,酷拉皮卡知道该如何绕行避开众多的视线,在地下停车场开了足够远之后才行驶至路面。他丝毫不敢懈怠,罗森却在试图和他闲聊。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

    “我和其他同事刚从警局回来。”

    “警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事故仍在调查中。”

    “当时你在现场吗?”

    “是的,我在。”

    “当时你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卡罗莱娜小姐的事,非常抱歉,我们的应急预案覆盖不够全面,人员专业救护知识不足……”

    “你不必那么自责,我听说,是道具组的问题。”

    酷拉皮卡在心里冷哼一声,口头上诚恳回答,“公司今后会加强培训的。”

    “你接手pivot的安保业务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你们公司承接哪些项目?”

    酷拉皮卡把公司推销了一遍,如果罗森愿意给他们公司一些项目也是好的。罗森接着问了他之前在做什么,他答之前是做了私人保镖。罗森继续问了下去,他答自己参加了猎人考试,接受了关于念的训练。罗森问他为什么参加猎人考试,他答是为了更好地找工作。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家里人不担心吗?”

    酷拉皮卡心里暗自不爽,答不担心。他不想再聊下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想伪装得像家庭和美的正常人一样,不想谈论任何关于家人的话题。比起家人的担心,他更在意他的家人、派罗觉不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是正确、合适的,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今晚继续在出卖自己的灵魂。

    前方即将途径一个广场,远远传来扩音器(或话筒)说话的声音,没完没了的闲聊终于被打断了,三个人看向广场。他听到广场那边也是一问一答的活动,再开得近了点,听到问答是关于施政措施的内容。他想起罗森的身份,心里一沉,自己怕不是被彻底算计了,他有些低估了对手。

    “是金融局那位吧?”罗森盯着聚集的人群,“前几天听到说他要进行竞选市长的路演。”

    秘书答,“是。”

    “他现在真是风光啊,金融风暴——多好的跳板……酷拉皮卡,你关注市长竞选了吗?”

    酷拉皮卡揣摩着罗森对竞争对手的态度,“最近新闻都在报道市长竞选,我有大致的了解。”

    罗森点了点头,继续发问,“你打算投给谁呢?”

    “今年我还没满18周岁,不能登记选民。”

    车辆即将开过广场,罗森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酷拉皮卡,“你对参与竞选的候选人有什么看法?”

    “现在候选人属您和金融管理局局长呼声最高。我认为本次竞选很有意思,您与他是实体的工业、虚拟的金融的代表。明年进入千禧年,受互联网发展、技术革新、需求变化等的影响,改革与转型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我想您与他都是能带领浪潮走向的人。”

    “我还以为你们猎人对时事没有什么兴趣。”

    “猎人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关心时事的道理。”

    他其实没那么关心。他真的无法再返回森林后,才直直地面对所谓的“社会”和“外面的世界”。他不愿面对“得到的答案太不值”这一个事实,他花了太大的代价去探究、验证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是怎样的,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绝对正确、公正的行为准则。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把他的好奇心扼杀掉。要这样做吗,这样做真正的自己也死掉了。他明白这个想法是他悔恨的结果,他回避了很多东西。窟卢塔族和“社会”、“世界”的关系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他无法责问已经死去的人,只能责问他自己。

    “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猎人,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过奖了。”酷拉皮卡无视掉罗森的吹捧,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先示弱看看罗森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其实我成为猎人一开始是想尽我所能去进行一些公正的审判,现在反倒有些迷茫了。”

    看起来他的示弱奏效了,罗森善解人意地对他说,“很正常,你还在成长,经历的事情多了,看待世界的方法也会改变。年轻人有冲劲,但有时会比较偏激,心胸开阔一些会更好。”

    酷拉皮卡本身就有火气,罗森的话他听着感觉每一句都是刺,他还不得不表现得毕恭毕敬,“感谢您的指点,我以后会多提醒自己的。”他想下次见到库洛洛的时候一定要先把库洛洛打一顿再说其他的。

    大概是他表现得足够谦卑,罗森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我的宣讲在下周,你有空的话,不妨来听听。”

    “好的。”

    罗森往后座靠了靠,“有时候要等事情过去了,才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做出正确的选择是成功的关键,等到你有投票权的时候要好好做决定,酷拉皮卡。”接着跟秘书聊起竞选的形式,谈论起竞选者的赞助商、明里暗里的各种往来。

    酷拉皮卡想,罗森知道了他在暗中调查,亲自找过来,不避讳在他的车上谈论,不担心被他抓到把柄,说明罗森根本不害怕他掌握了诸多丑闻和证据,不打算让他轻易地讹上一笔。能直接讹上一笔是最容易的,不能的话,他需要和罗森好好谈谈。罗森表现成这样,他有些拿不准手里的筹码够不够,罗森看起来比他心狠手辣太多了。

    说是去医院看望,卡罗莱娜小姐仍在手术室中。楼下有人守着,见到罗森就点头哈腰,他们很轻松地上了楼。三人站在走廊远远地望着紧闭的门,酷拉皮卡感觉卡罗莱娜小姐很可怜,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真的是个意外,至少她是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世的。他对罗森更厌恶了几分,对自己也更厌恶了几分。

    罗森说,“警方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正在赶来的路上。”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见上一面。酷拉皮卡很快想到,卡罗莱娜小姐是真的还在抢救中吗,手术室里的是卡罗莱娜小姐吗。他又很快察觉到威胁的意味,看向罗森。

    罗森问,“你想家吗?”

    酷拉皮卡设想过很多种谈判的情况,但他从来没有设想过会在见证一个陌生人生死时谈。他永远没办法舍弃他的道德底线,他怎么和全然没有道德的人争斗。比起这个,罗森对他进行了背景调查这个事实更糟糕……

    “我也对你做了背景调查,很有意思,一位窟卢塔族在为一位人体收藏品爱好者的家族办事。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要调查你并没有那么困难。你一直是以你的身份为荣耀吧?但是你既然想办成事,就应该先学会隐藏好自己。”

    “你暗中调查我,是因为你需要很多的钱,对吗?你不必否认,因为你没有消除所有调查的痕迹,我不知道谁在帮你,但是主使一定是你。要多少钱才能满足你的胃口?”罗森阴狠地盯着酷拉皮卡,“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把材料寄出去。”“我派人了解了一下,诺斯拉家参与了几次火红眼的竞拍,都以失败告终,实际上,那些火红眼在你手上吧?”

    酷拉皮卡听到这里明白罗森并没有完全掌握他的情况,但是罗森清楚他的软肋在哪。先不提罗森有没有和莱特·诺斯拉拆穿他身份的打算,他现在拿着的火红眼安全吗。他脑子里刹那间分析了无数种情况,信息的洪流冲击着他,他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视线边缘,苍白的走廊、绿荧荧的“安全出口”被笼上一层黑雾。走廊另一头还显示着“手术中”。罗森先生大概率不会在乎火红眼的价值,火红眼对罗森先生而言只是用来威胁他的道具。

    酷拉皮卡突然很后悔,以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征是为了什么呢,需要进行怀念的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不会有人和他拥有相同的立场。他前所未有地怨恨起库洛洛,黑漆漆的仇恨像硫酸一样从天花板滴落,腐蚀着他,腐蚀着脚下的地面。他的血与rou融化掉,只留下骨头支撑着,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与地面、与钢筋水泥连在了一起,他无法挪动脚步,也无法倒下。

    酷拉皮卡想此刻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秘书戴上了指虎,做出防御的姿态。

    罗森则继续说,“你这样不怕死的人确实讨厌,按你的性格你肯定对材料做了备份,我杀掉你是没用的,说不定,在你死后你的团伙还会对我实施报复。”

    酷拉皮卡愣了一下,瞬间他明白了他还有谈判的筹码。他和库洛洛当然讨论过这个,罗森的财产对一群盗贼有着不小的吸引力,于公于私都有理由让盗贼们为他做点什么,即使他不想这样做。“是的,他们会的。”他笃定地说,然后不合时宜地想,他死了的话谁去埋葬他呢,如果库洛洛替他铲坟头土,他应该会从坟墓里气得跳出来。大概是他的表情有些古怪,酷拉皮卡看着罗森变得没有那么气势汹汹。

    罗森问,“你和你的人本事那么大,为什么你还要在诺斯拉组?”

    “因为我想做合法的生意,罗森先生。”

    罗森和秘书对视了一眼,酷拉皮卡的回答太出乎他们的意料。

    罗森想,是不是正是因为酷拉皮卡太年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合法的生意?你在为黑手党工作,你调查我、威胁我,你跟我说你想做合法的生意?”

    “罗森先生,如您所知,我以我的身份为荣耀,即使我加入黑手党,我已经做了那些事,我仍然想做有底线的人,我不想让窟卢塔族因我而落下污点。”“合法的工作更能稳妥、长久地维持下去,我希望您能介绍一些生意,或者……让诺斯拉组全面接手pivot的经营。”

    “*,真是够了!”

    随着罗森的脏话,秘书向酷拉皮卡袭来,酷拉皮卡侧身躲过,把秘书右拳格挡开。秘书左手出现了用念力形成的黑白两枚骰子,抛得黑色骰子是3白色骰子是5。秘书“嘁”了一声,左手握拳迅速向酷拉皮卡腹部击打过去。酷拉皮卡感到拳风较第一手的更劲,猜想骰子数字的大小代表他们当前力量的大小,不确定是按加减法算还是按乘除法算。他向后跳了一大步,试图避开攻击。秘书跟上一记飞踢,酷拉皮卡双手架着将念能力集中了,堪堪防住。

    罗森大喝一声,“住手,文森特!”

    文森特收回了腿脚,却执意挡在罗森与酷拉皮卡之间。

    “你这么能干,你老板知道吗?”罗森阴阳怪气道。

    “他还不知道。诺斯拉先生信任我,肯让我放手去干,我愿意为他做事。”

    “你别装模作样扮演忠犬了!你以为我会信任你吗?”

    “你当然可以不信任我,但你可以相信我的职业态度和我的能力,我能为你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罗森先生,除了忠诚之外,是否应当考虑更全面一些呢?”

    “*,伊列文都招了什么狗进来。”罗森愤怒地说。比起让酷拉皮卡把材料交出去把他辛辛苦苦积累的一切毁于一旦、斗个两败俱伤,还不如真试酷拉皮卡一试。他对脑满肠肥的伊列文感到痛心疾首,失去了pivot的经营权伊列文肯定不甘心,但那也是伊列文自己送出去的。

    罗森说,“我这里刚好有一个新的订单。”

    “您请说。”

    “卡罗莱娜小姐的丈夫决定在她去世后向教堂捐献一组圣母像和圣子像来纪念她,现在需要人押运黄金、宝石到锻造厂,再押运回来。”

    酷拉皮卡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愤怒的,他确实也感觉到了些许的愤怒,更多的是麻木。“我愿意为您效劳。”死人是没有尊严的,活人也是没有尊严的,他要成为帮凶了。神啊——世界上有没有神明愿意原谅他。

    “我期待你的表现,你试着证明你是一条好狗吧!是的话后续我们可以长期合作。”罗森对身边的秘书说,“文森特,给他一张你的名片。”“由文森特和你对接,你先回去吧。”

    酷拉皮卡与罗森、文森特粗略地交谈了押运事项后道别。下了楼上了车后,他望向手术间所在的位置,想念祈祷文念不出口。他干脆直接离开了,在雨夜中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路才记起回住所的方向。

    虽然他今天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但是他的心情糟糕透顶。现在他的车上没有其他人了,他终于可以正视起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愤怒,他的尊严再一次被人践踏,他被罗森接连设计,罗森用新鲜的死亡、他对族人的珍视压迫着他。其实罗森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现在做这些对于常理和“酷拉皮卡”这个身份的人或许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他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他失去了自我,成为复仇者的他不是他自己,选择同流合污的他不是他自己……全身心用来怀念的他也不是他自己……无论怎么做,他都做不了自己了。在此时此刻、在未来不会短的一段时间内,他还要进一步消除自我意志说服自己成为一条狗。

    他的意志经不起那么多消磨了,他所处的世界的恒常性因库洛洛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现在连他自我的存在都岌岌可危。他看到了收集族人眼睛的希望,可是然后呢,他要去做什么,才能把自我一片片地捡回来、拼凑完整。他碾过一摊摊的积水,听着水花飞溅的声音。水流到下水道去,而他该去向哪里。

    他孤独地穿梭在这座没有归处的城市,他现在是真的需要那么一丁点绝对忠诚毫不保留的爱去保持心态的稳定,但他一想到库洛洛,就感到格外怨恨,此前的甜蜜温暖烟消云散。库洛洛做了一件(对他来说)错误的事,他被迫做更多错误的事去弥补。今天是旧恨加新仇,恨意一下子加得太多,衡量对库洛洛的感情的天平被打翻了。

    这份恋情还要继续吗,他需要借库洛洛的人情继续取得帮助,是有必要继续下去的,除此之外真的还有必要吗。恋情里最重要的应该是感情,他还喜欢库洛洛吗。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心脏猛然痛了起来,他不得不靠边停车,伏在方向盘上。

    他当然在书里读过、在电视上看人表演过心痛的感觉,痛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份痛是有多鲜活。库洛洛已经努力了不是吗,在履行当初对他说的话,在能力范围内尽力照顾他。他无法否认真实存在的东西,所以绝望铺天盖地。库洛洛有没有设想过他会面临这种情况呢,如果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不想。如果想了,那库洛洛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早知道就不要做那些蠢事了。

    没有归处的世界,请遗忘掉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