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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少女的外公外婆都是农村人,在山里住了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靠山吃水的命,所以做出来的饭菜都带着泥土的香气,城里长大的孩子根本吃不上。许枷想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可惜,但斯人已逝,如今想要刻意追寻也无路可去,便出言安慰道,“没事,谁让我问得太晚了。”

    可许寂是什么性子,吃不上原汁原味的高低也能给他整个高仿的来,便像要请他吃饭那样,大方地开口,“你把手机给我妈,我帮你把菜点好。”

    简女士从爸妈那里学来的家乡菜是都会做的,只是有些食材找不到,所以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来。这会儿接电话听自家女儿直接点了一桌满汉全席,开口就要骂她胳膊肘往外拐,但扭头看见了许枷,话又憋回去了,心里嘀咕了几句,干脆反过来问她,“那小枷我可随便使唤了,正好带出去让人家看看我新认的儿子怎么样。”

    许寂才不管这些事情,反正买菜做饭也累不着她,乐了几声张口就答,“他要是愿意给您当儿子,那随您指挥呗。”

    瞧她说的什么话,没大没小的。简女士可不敢命令这么大一小伙当自己儿子,嘴里只叮嘱她其他的话,“你在别人家里要听话,别捣乱,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许寂麻溜地应付了几句,再选择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

    所以今个儿要讲的是,许枷与简女士的悄悄话,许寂与童年许枷。

    先从时间更远的讲起吧,我们来说说那个起初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或者也许同时有很多个疑似父亲的男孩子。他的故事得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那时地方才刚有农民工外迁、南移的趋势,留守儿童还不是常见问题。但未婚先孕从mama肚子里蹦出来的许枷就已经是每个人眼里的异类了。

    他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他没有名字,只有别人给取的外号——没爹。

    很大概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宋烟都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因为刚从高中辍学不久的她接客很勤,一晚上能陪三四个,所以面对计划生育工作小组的询问时,对着医生给的单子往前推算了四五个月,才终于想起来在她肚子里播种的可能是谁。

    但他还是叫“没爹”。因为县城里的人都这么叫。

    。

    许寂穿好鞋子,推开卧室的房门往外,正看见一对年纪比母亲稍长些的夫妻坐在客厅里收拾东西,连忙恭敬地开口叫人,“舅舅舅母早上好。”

    “欸,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你舅母去楼下买。”这两年宋女士父母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了,家里也是一直催着宋女士早点回来见见老人家,谁知道他们昨晚连夜赶回后仍被老人家拒之门外,所以这会儿大家脸上都有些尴尬。

    “我自己去买就行,不麻烦你们。”她怕自己说话做事会露馅,这会儿谨慎着呢,两只眼睛在破旧的屋子里打转,就是不溜回长辈们的身上,“还想问舅舅一件事,我们这儿不是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炖锅么,在夜市上吃的那种,您还记得什么名字么?我晚上打算去尝尝。”

    “这儿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你去摊上点餐的时候和老板娘说棍子鱼就行。”舅舅心想这多大点事儿,就是嘴馋一锅菜,在她身后七嘴八舌说了好些,又差点把老板的联系方式一起给她才肯罢休。

    如此,放她出了门。

    。

    县城里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但基本的事理还是知道的。十几岁的姑娘突然大了肚子,又偷生了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孩子,搁哪里都丢人现眼的。

    宋爸宋妈可丢不起这个人,把宋烟和这个没名没姓的小家伙一起赶出了家门。

    要说宋女士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是没有的,纯粹是不肯出打胎的钱,又想借着这个种勾搭个有钱的男人。不是总有这种事,一开始找她的,买她初夜的,头几回睡觉的,都是能出得起大价钱的男人。这些人里总有能被她摸到软柿子的。

    镇上的人也觉得怪,说这年轻姑娘不知道跟谁学的,好好的书不肯读了,整天往窑子里钻。后来收她的鸨母也问,问她怎么好好的干起了这行,也不是从外面拐来的,也不是家里没钱供不起。她只抱着娃娃坐在床上笑,说这样赚钱轻松,只要往床上一躺就行了,不用认单词,不用学算数,不用参加一水儿的考试。

    许枷人生的头半年,就是在鸨母送的木质摇篮里度过的。

    。

    说来也怪,许寂醒来后根本不知道宋女士去了哪里,本以为这些时间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度过的,谁知道到现在连根毛都找不到。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如水化进了海里。

    许枷从不和她说宋女士的事情,好的坏的,一概不提,像是他的生活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不会同她抱怨那个女人的失职,不会反过来替她洗白,这么刻意而生硬地抹除掉了这位特殊亲人在他身上遗余的痕迹。

    他也不喜欢宋女士,但因为是她的儿子,所以不能开口说这句话。

    宋烟的电话就是在太阳升到最高的这一刻忽然打进来的,少年给了她最冷漠的备注,不是“母亲”,不是“mama”,也不是各种“太后”、“娘娘”出于恶搞心理取出来的昵称,就是她的全名,冷冰冰的两个字:“宋烟”

    “你这小子,是自己想与她为敌才拖我下水的吧。”许寂不怀疑许枷的动机,但她清楚还不确定的感情并不是催生禁果的唯一理由。

    摁下接听键,女人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开口就是吩咐,“快到中午了,还跟以前一样,买碗拌粉送到麻将馆来。”这句话有多没感情,得是阔太太同自家下人说的,得是后宫娘娘和小婢女说的,不能是一位母亲同她的儿子说的。

    什么麻将馆?是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哪里买的拌粉?是她不知道的曾经。

    。

    他一两岁就被心软的舅舅接去养了,说是养,实际上也就是管个饭,再管个能住的地方。

    许枷不懂什么好和坏,只知道白天想找母亲,就得去街头的麻将馆,把所有的桌子都看一遍,准能在某张桌子上看到宋烟的身影;只知道晚上想找母亲,就得去路边最破烂的那间小旅馆,她在那里有个固定接活儿的房间。

    但是去可不能白去。宋女士晚上接了活儿,白天身上就发懒,哪里都不肯去,就在那张不大的椅子上窝一天。吃饭成了问题,麻将馆可不包伙食。

    许枷两岁就知道帮mama跑腿了。从宋烟那儿领上一碗粉的几块零钱,踉踉跄跄地跟在别人后面过马路,再去马路对面的早餐铺子里给她打碗粉。那碗粉一点儿也不轻,他拽在手里总走不直。有好心的提醒宋女士,这孩子一个人过马路太危险了,个子又矮又小的,过路司机也看不见。她只知道接过许枷手里的粉随便吃两口,而后回答道,他这不是能走,你们瞎cao什么心。

    如果说麻将馆烟雾缭绕、人声嘈杂,那“妓院”就得是另一幅天地了。

    哪有办事的时候要个小孩儿在边上看的。宋女士的恩客们可不想见到他,每次进屋都要把他往屋外面赶。他怎么会清楚这些过于成熟的事情,他只知道,要是有别的男人来了,母亲就要他走了。

    不是半哄着给他擦眼泪,告诉他一会儿就能再见了,而是不声不响地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