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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他,顿时喜形于色,拉着相雅过来,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秦桧也认出他来,双方说得高兴,眼看天过午时,秦桧拿出携带的竹筒米饭和一只酒葫芦,邀这对荆溪夫妻一同用餐。就这样,秦桧与相雅用蛮语与麻黩交流,再用官话与程宗扬交谈,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打听荆溪县衙的情形。 麻黩与相雅对县衙的来历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那些人都是凶恶的坏人,拿出一张盖过红印的纸,就向周围的山民索要物品。从未交过赋税的荆溪人对此莫名其妙,彼此发出过几次冲突,最后干脆都躲到山里不去理会。后来有一天,荆溪人从山里出来,才发现大房子的人已经搬走了。荆溪人不喜欢这种房屋,也没有人来住,于是便荒废下来。 秦桧问起有没有乡兵到这里来。麻黩和相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乡兵,不过由于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到荆溪来了。 程宗扬放下心,从筠州到这里,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没有人烟,把粮食放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吃过饭,麻黩和相雅一同离开。这对荆溪夫妻一片坦诚,只因为多拿了几百文钱,还要划船到城里送还,让自己这个准备囤积居奇的jian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有心送他们点礼物,但身边什么都没带,只好作罢。 秦桧道:“他们这支荆溪蛮住在山上,出来一趟要走几十里山路,再走几十里水路,以前很少与宋国人接触。” “那个女的官话说得不错啊,以前没接触过外人,她在哪儿学的?” “浮凌江再往下游临着昭南边境,有一个沐羽城,虽然比筠州离得远,但荆溪人对宋国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边交易。麻黩还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们。” “下次来,给他们带点铁器和盐巴。” 秦桧点头道:“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在庭中走了几步,“若加个棚子,放上几万石粮食应该没问题吧?” 秦桧已经用脚步丈量过,当下说道:“庭院南北宽十丈,东西宽十二丈,如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粮食近十万石。” 再加上周围的房舍,满打满算能盛放二十万石,虽然简陋得不像粮仓,但自己只是找地方堆放粮食,又不打算长期仓储,这里也尽够用了。程宗扬道:“招些民夫,把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风的空间。就用芦席和竹子,只要能挡雨,越简单越好。” “从浮凌江运送粮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这就看王团练的了。给他送笔银铢,份量要够,也不能觉得咱们是好宰的肥羊,让他照应一些。” 秦桧笑道:“这个好办。” 程宗扬与秦桧查看了县衙周围的环境,规划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库房,第二天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粮食,还是城南一个大户,派管家送来一百多石。” 祁远面有忧色地说道。这个数量虽然不少,但离家主的目标差得太远。 程宗扬笑道:“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什么打算?” 祁远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去弄口肥羊,买些年糕、点心。里头再挂几盏灯笼,喜气一些,也尽够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祁远笑道:“再每人封一个大红包,就丰厚得紧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你个老四!把铺里几个伙计,都列出名单来,按筠州的行市加一倍。至于咱们几个,喂,老四,我记得你还是股东吧?” “那是,我和吴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 程宗扬道:“小魏那份算你们的。” 祁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老秦,雪隼团两位,还有林先生。封多少的红包合适?” “每人一百银铢。” 程宗扬张开手臂,作了几个体cao动作,然后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不过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辛苦的。程头儿,你说,我记着。” 程宗扬道:“听说城外还有民夫没有着落?” “足有两三千人,都在常平仓一带聚着。” “我有个打算,设个粥棚,施粥。” 祁远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积德的好事!我来干!” “问题是得多少粮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够了,丢了咱们商行的面子。” “施粥当然不能敞开了吃,每人每天两顿,有一斤半便够了。两三千民夫,再加上城中无钱的穷人,就说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粮食,合五十石,除夕开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两个钱的菜蔬,算下来要五百银铢。” “那就设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粮食,菜金按两千银铢。” “成!” 祁远道:“搭粥棚的事不用cao心,我去说一声,一两个时辰就搭起来了,我先去叫几个人准备粮食。” 祁远兴冲冲往外走。孙益轩领着两个小厮,提了几只食盒进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桩,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这次说的事是王团练初七要在家中请客,已经派了请帖。 孙益轩道:“王团练这人,手伸得太长,每年三节两诞,都少不了让城里的商户孝敬。” “给多少合适?” “一般是一百银铢。”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户起码有几百户吧,王团练这比做生意捞得还狠啊。” “他手下有乡兵,又是官场的人,在筠州没人敢惹。被他勒索几个,大伙儿也只当求个平安 。” 孙益轩道:“况且他手伸这么长,有些事情也好办。” 程宗扬想了想,“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让店铺的祁掌柜代我去吧。” “行。” 孙益轩道:“请转告祁掌柜,初七一早,城南王团练的大宅。”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连十余座圆形的大仓沿着浮凌江一字排开,便是筠州城的常平仓了。 为了往前方输送粮食,宋国运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员调集,服完劳役就带着口粮各自返回。但二十万人里面,免不了有些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筠州,无法返乡。这些民夫缺衣少食,当地官员虽然想尽办法赈济,但现有的人手既要维护城中的秩序,又要支应前线各种物资,实在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早滞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边,希望有运气到城中打份短工,赚得一天的衣食。但时近新年,各处商铺都陆续关门休业,城中居民各自忙着过年,这份希望也渺茫得紧。 忽然人群一阵sao动,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汉子骑着一匹大青走骡过来,扯开喉咙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说道:“老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一文钱都不给!” 祁远道:“程家少爷要在这里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几十名汉子立刻出来,清出一片场地,拆了各人住的芦棚,七手八脚搭起一处粥棚。 接着几名前几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着盛满粮食的蒲包过来,祁远从民夫中挑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锅。这边已经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冯源也跟来凑热闹,见状不禁技痒,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这次没出丑,把围观的众人给狠狠震了一把,连同行的林清浦也赞不绝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来不像善类,却是一副热心肠。他前后照应着,让人一通大火把水烧开,然后扯开蒲包,将白灿灿的大米倒入锅中,一边熬着粥,一边摆开桌案,将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过来,虽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酱少料,但贫寒人家平常吃用也不过如此,顿时又是一片欢声,连帮忙干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子。 民众越聚越多,这几千民夫不乏精壮有力的汉子,一旦踩踏起来,便酿成大祸。祁远先叫人把没开过的蒲包堆起来,让众人都看到粮食充足,不用争抢,然后让众人按各州县分好,老弱在前,精壮在后。等粥米煮熟,祁远亲自掌勺,每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冯源好凑热闹,林清浦也没什么架子,三人一起前后奔忙,顺顺利利把施粥地事办了下来。 那些民夫感激不尽,交头接耳都在说:“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人有好报啊!” 这边正闹轰轰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视。远远看到这一幕,滕甫驻马审视良久,然后捋着胡须对左右道:“这个姓程的倒是义商!设棚施粥也颇有章法,筠州民风淳厚,民心可用!” 几名随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里却在纳闷,筠州何时出了一个姓程的大商户,不言声就设起粥棚来? 滕甫本来想派几名衙役帮忙维护秩序,转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勾当?索性道:“吩咐衙门的人,施粥是善事,谁都不许打扰!交待常平仓的班头,从官库中支一百石粮食送去。让他看好仓户,小心火烛。仓里几十万石军粮,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远一直忙到午后,官仓送来一百石粮食,倒把他吓了一跳。弄清原委,祁远连声道谢,又给班头塞了一小串茶水钱,让班头高高兴兴走了。 下午程宗扬也来凑热闹,看到祁远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民夫们多少都能吃上热粥热菜,一个个感激不尽,不由笑道:“老四,你这人情做得不坏啊。我怎么看着里面还有穿号衣的人呢?” 祁远拍打着身上的烟灰,笑道:“那是常平仓看守的乡丁,他们守着仓房,吃得还不如咱们的大米白粥。上午还拿架子,只远远看着。中午有两个过来,我给他们盛了份稠的,这会儿就都来了。这些乡丁还行,都老老实实排队,没有仗势欺人的。说到底,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既然这样,从城里再送些菜来。除夕夜,让大伙敞开吃顿好的。” 祁远答应了,又说起筠州知州派人送来粮食的事。程宗扬道:“这官儿倒不坏。” “可不是嘛。” 祁远道:“班头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还不让别人施粥,扣上一个聚众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设棚子,从未见过拿来粮食给别人施粥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打听一下,如果有别的情形,索性纳了钱,这一百石粮食算咱们买的。” “成。我一会儿去找常平仓的班头,摸摸底细。”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说吧。你也忙一天了,从民夫里面找几个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同去日昌行周老板家。”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不适合吧?”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这位周老板是个认钱的人,财神爷要上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祁远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和财神爷攀上交情,这年过得也值。” 秦桧负着手,潇潇洒洒从江边过来,说道:“常平仓后面有个河湾,地方僻静。船只也不用太大,有个七八艘,每艘能装百十石即可,都用渔船,在江上也不显眼。一趟能运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将库 房清空了。” 程宗扬点点头,“先这么做,以后量大,再想办法。” 祁远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诉他们今晚粥棚一直开到子时,让这些流落异乡的人都守完岁再封火,然后唤上冯源和林清浦,众人一同回店铺。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库房前守着,见到程宗扬,立刻蹿了起来。 程宗扬道:“老敖,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古怪呢?” 敖润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姨奶奶来了。” 程宗扬讶道:“哪儿来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刚从江州来!” “死丫头!” 程宗扬把手边的事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撒腿朝后面的厢房奔去。 小紫穿着一袭锦袄,由于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镶了一道狐毛,白绒绒的狐毛衬着白玉般的面颊,就像一个精巧的玉人。她双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门边,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扬冲过去张开双臂,还没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惨叫一声,“哎哟!” 小紫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程宗扬顾不上喊痛,抱着脚一边跳一边叫:“你怎么来了?谁陪你来的?哎呀,我的脚……” 身后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公子!” 程宗扬扭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长伯!彪子!哈,是你们两个!彪子,你气色看着不错啊!长伯,听说你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行啊,脸都丢到天竺去了。” 吴三桂嘿嘿笑了两声,“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让我撞见那秃驴,非把他的光头凿个洞出来!” 易彪比刚从北府兵出来时精神好了许多,“我和老吴接到公子的书信,就赶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来了筠州,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程宗扬开怀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们说一声,给周老板告个罪,今晚就不去叨扰了,咱们自家兄弟一起守岁!” 吴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头和祁远等人见面。程宗扬转身抱住小紫,先狠狠亲了一口,“死丫头,想死我了!喂,你不用闻了,这几天我忙得跟狗一样,什么女人都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