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110,放下
下卷110,放下
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便是能当做旁若无事。 港口酒色迷离,他在人群交际里,投来意味深长一眼,连织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轻呡一口,淡香扑鼻连着那丝尴尬也荡然无存。 游艇上人不少,不刻意上前两人也算没有交集。 只是游艇之奢靡让连织暗自咋舌,健身房无边泳池和直升机停机坪应有尽有,拜喜欢游艇的表哥梁允恒所赐,两月前其购买的游艇刚办理完船舶登记,超三亿欧元的价格简直不能用天价来形容。 如今这艘游艇很明显有过之无不及。 主人家大抵喜欢星空,詹姆斯韦伯望远镜立于甲板之上,游艇内部鲜有的蓝色和金色碰撞,让人入置梦中 “老师,游艇的主人家是?” 她目光已经自动注目远处Richard旁边那位中年男人,靠投资房地产发家,如今只怕半个伦敦都是他的。 孟澜但笑不语。 “我带你去见见。” 她带着连织去往宴会厅,Richard就在边上,连织已经有了答案。 几个男士在他们上前时已经转过身来,孟澜算是建筑界的前辈,自然没人敢懈怠。全场几人目光轻碰,只除了连织和宋亦洲。 宋亦洲轻声颔首:“孟老师,来伦敦这两天还习惯吗?” “宋先生。” 大抵是比必然经过靠在舷梯边上的宋亦洲,孟澜和他打了声招呼。 宋亦洲也礼节性地握她指间,淡笑道。 “孟老师来伦敦这两天还习惯吗?” “久在宁静难得热闹,与我而言是幸事,倒是你一向不喜伦敦的冬天,怎么今年?”连织听他两语气挺熟稔,正觉纳闷。 孟澜转而看向连织,给他两做了个介绍。 宋亦洲: “连小姐好。” “你好。” 两人指间轻轻交握,被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连织腹诽他的装模作样。 孟澜笑道:“你两都在京都,平常应该有挺多机会见面,怎么居然不曾见过。” “宋总鼎鼎大名,哪怕不曾见过也名声绕耳。” 连织说京都挺大,平常还真没碰过面。 宋亦洲淡笑看她,也陪着她演。 “连小姐今天在峰会上言及自然,不知道是否喜欢星空,伦敦今晚的天气不错,这里有架望远镜倒是可以看看星星。” 他道,“就是游艇背景色过于鲜亮,怕是会影响效果。” “我觉得还好。” 连织不认可,“大多游艇多是选用白色,蓝金色稀有,远远看去像个漂浮的宫殿,主人家挺有艺术品味的。” 宋亦洲挑眉道:“你真怎么想?” 连织猛地察觉他笑意不对,就听孟澜道:“阿织,刚才你不是问我游艇的主人是谁,不就在眼前?刚才这番夸赞我相信是对亦洲的最大认同了。” 连织:“....” 靠!顿时一个棒槌瞧来,她想起刚才那句狗腿的夸夸,顿时恨不得收回。 宋亦洲看她这样,哪怕脸转向别处,嘴角仍然深深弯着。 大概是在他面前出糗,连织没再凑上去。 她忍不住思索宋亦洲举办这次聚会的目的,有什么念头悄悄发芽又被连织狠狠掐断,她没这么自恋。 但唯一清醒意识的是宋亦洲比她想象中更有钱,之前连织见识了沉家和梁家权利财势后也曾纳闷,沉母替沉希选夫婿时为什么选宋家。 不是力求门当户对吗?明明沉家权势在宋家之家,如今再看这架势,怕是宋家的财力不容小觑。 场内大多都是建筑界的前辈,没想到在权威报纸上不苟言笑的Richard此刻也跟个和蔼的小老头一般,身旁的助理如今也成为他的妻子,见到连织后她笑意温婉。 “你比报纸上还要美丽。” 连织愣了一愣,想起梁老爷子的登报在国内可是沸沸扬扬,没理由泰晤士报上没有半点风声。 她笑容渐真,轻声道谢。 刚才在峰会上和她闲聊的白人小哥也在,短暂交谈几句后。 “那位你认识吗?”他吹了声口哨,道,“华国的哈市剧院就是他设计的。” 连织看着对面那位穿着度假风的老头,惊得差点捂住嘴。 “外界传言他不是...” “疯了?” 他笑道,“那只是为了躲懒的借口,十年前卡塔尔皇室请他去设计运动场馆,他怕搞砸了从此一疯不起。” 连织啼笑皆非,但也同时感到压力。刚才几个建筑大所的合伙人都朝她递来橄榄枝,想在绿洲落成之后的参与合作。 这很明显是在看建筑能否经得起实用性的考验。 垂直绿洲一天没有落成,社会影响和风险都是未知数。若是到时候成为另外一个悉尼大剧院,便是建筑史的笑话了。 ...... 宴会过半,连织靠在甲板上吹风。 远处是浮光掠影的切西尔港,巡逻灯光一束一束,仿佛座不夜城。 “怎么一个人在这?”孟澜站在她身旁,明明白头,却有股低醇的红酒气飘过来。 “孟老师。”连织转头看着她,目光带着赞赏,“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那我该是怎么样。” 孟澜说难不成她该是个伤春悲秋的老太太,还是心如死灰形容枯槁的风烛残年? “Amelina和Benjamin走的那年我的确如此。” 孟澜仰头望天,连织猜她一定在想念两个孩子,丈夫前一步海底潜水出意外。 后面她的子女便葬身在反动分子阴谋里,制造暴乱的人当场自杀,她连报复都做不到。 孟澜没再提这茬,转而看她。 “作品在我来伦敦之前主办方就发给我,一直想见见垂直绿洲的主人,没想到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连织不好意思笑笑,她又道,“我自问识人不差,但高台那一眼对视我很惊讶,有一瞬间像是看到双饱经沧桑的眼睛。” 她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连织浑身震颤。 仿佛对面之人一双眼睛能看清她的两辈子。 “经历多不是件坏事,但于设计而言必定成为阻碍。” 孟澜说想要在创作这条路走得远,必定不能赋予个人欲望,贪念,仇恨,哪怕只是骨气都会导致下笔那刻由情绪主导。 “匠气的作品千千万,越往前走便越难回头了。” 连织嘴唇微微颤抖。 像是被她说中一般。 重生回来后,其实她所有作品都差强人意,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才华有能力,迫不及待想在建筑界登顶。尤其是报完仇,她疯狂接项目却多次设计受阻。 这次绿洲项目其实是兵行险招,若是时间证明它是失败的,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连织这次来英国,瞻仰这些大师问鼎世界的作品时,油然而生一股茫然。 她怕是永远都设计不出来。 曾经引以为傲的创造力,似乎在重生后就离她远去。 “孟老师....”她突然感到鼻酸。 “Amelina和Benjamin离去的那年我开始一蹶不振。”孟澜说连笔她也拿不了,抑郁症发作不敢出去,甚至有轻声念头。 “那您后来是怎么?”连织记得她二获普利兹克奖。 这也是连织最钦佩她的地方,想她上辈子因为沉希的打击一蹶不振,若不是偶得重生怕是早成了滩烂泥。 “因为,后来我开始遗忘。” “遗忘?...” 孟澜说丈夫和孩子的死之后,她接受朋友和工作伙伴的同情一直待在屋里,他们耐心听她哭诉,甚至对她的经历保有同情,长此以往的抑郁,她活在玻璃罩里。 “某天,我突然发现是我自己在选择不幸。”孟澜说,“久久走不出来也是我自己不愿,我没法承受他们离开所带来的改变,所以故意将自己封在崩溃里面。” 连织陡然一惊。 被看得穿穿透透让她下意识想反驳,可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重生后的连织活得像把弓,时时绷紧,情爱交给了陆野可信任并不完全敢交付。 哪怕复仇完她也并不痛快。 她总是用上辈子受过的苦难来鞭笞自己,时时戒备,常常不平。可如今孟澜却说是她把自己封在苦难里。 怎么可能? 海上茫茫一片,漫到连织眼眶却起了水雾,她心脏情不自禁发烫发紧。 为自己,也为孤身半辈子的孟澜。 “后来我就慢慢遗忘痛苦。”孟澜说她开始关注当下,并把所有“当下”当成新生起点,譬如现在,以雾霾著称的伦敦城,今晚却是少有的星空明朗。大自然之造物,千奇百怪这些都足以让她感到快乐。 “当想法足够放空的那天,我就情不自禁重新开始拿笔,那才是设计师想表达的本身。” 孟澜转而看着她。 “阿织,你之前应该受过很多苦头吧?” 那一瞬间连织鼻尖发涩,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有太多人问过之前她是不是吃过苦,梁老太太,沉母,陆野...和得知她养父身世的宋亦洲。 可没有一刻,让她感觉到完完全全被理解。 久久温和的对视下。 “过去太久,我好像也记不得了。”连织眼眶含泪,却在笑,“孟老师,以后我还能再找你嘛?” “当然,只要你愿意。” —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