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谈判（下）5.7K
秀家在现场摆出的强势态度，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很大的压力。 最近几年秀家对于秀吉的欺压一直是以相对软弱的态度作为回应的，很多大名包括秀家曾经的盟友池田辉政、长宗我部信亲等人都已经不将其放在心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在此看向秀家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与之前那个在关白面前俯首帖耳的模样天差地别。 毛利辉元、吉川元长、长宗我部信亲等人看向秀家的颜色由随意变成了惊恐，他们突然在秀家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将他们蹂躏的少年的模样。 德川家康虽然没有看向秀家，但是眼神中透露着的思绪却是这挡不住的。 近10年的卑躬屈膝，让大名们忘记了眼前这位可是被秀吉亲口确认“天下无双”名号；年少便继承虎父宇喜多之名威震西国；帮助关白秀吉横扫畿内、智降德川、北条；并最终创立一统丰春家的的丰春大纳言殿下啊！ 堀尾吉晴缓了好一阵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开口主持道：“那么.议和就此开始吧。双方此前应该已就议和条件的大框架有了想法，现在不如就此坦诚的说出来吧。为了表示尊重，就由大坂方面先开始吧。” 堀尾吉晴的话音刚落，石田三成便开口说道“我方的条件非常明确，秀利殿下是丰臣家家主、关白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造成如今这番局面的全是岐阜殿下一意孤行导致的。 我方愿意给此次叛乱的大名从宽的机会.” 石田三成的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福岛正则就对着他说道“治部，谁知道你们私底下搞出了什么样的动静。 关白殿下和山城殿出事为什么秘不发丧！面对我们发出问询的文书为什么不予回应！若是一切都真的正常合理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同寻常的cao作！” 石田三成把头撇向一边，颇为不屑的回应道：“羽柴（福岛）侍从的问题我不想回答，请你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丰臣家的家臣，凭什么来责问自己主家的安排！”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京都方面要秘不发丧，他也是后来才接到了消息，匆忙从朝鲜返回。 回来之后茶茶给出的答案是秀吉急死之前，给她下的命令，想要用秘不发丧拖延秀吉死亡的时间，给各自政治安排流出时间。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合理，但是从最后茶茶的各种cao作来看怎么都不像是秀吉这样一个政治高手会玩出来的cao作。 但是石田三成只是臣子，之前侍奉秀吉，秀吉之后原本要侍奉秀昭，现在俩人全死了，侍奉拾丸也是应有之意，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追问。 福岛正则本来就是暴脾气，而且他向来看石田三成很不爽，现在石田三成怼了他他自然要回一手。要不是现在是在谈判场上，在座的还有大佬级别任务，他抡起拳头就要上去了。 眼看局势剑拔弩张，秀家在上面敲了敲榻榻米示意周围安静，这才开口说道“当初京都方面的举动我也很费解，但是石田治部说的不错，这毕竟是主君家安排，臣子就算好奇也不改用逼问的语气询问，这一点还望羽柴（福岛）侍从谨记。” 福岛正则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他会对石田三成撒气，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对秀吉发过脾气？ 过去不敢对秀吉发脾气，现在就不敢对秀家发脾气，见到秀家对自己作出批评，他颇为谦卑的回应道：“是”。 同样是的对他进行指责，丝毫没有刚刚要抡石田三成拳头的嚣张模样！ “石田治部说此事是主君家的事儿，下面的人不该问。可是丰臣体制之下乃是五大佬当政，你可以不告诉羽柴侍从，但是必须要告诉我身边这几位。 关白之事儿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我想天下大名也很在意关白殿下死之前交代了什么，以及关白殿下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当然有些话你若是觉得不适合在这里说，你也可以选择在议和之后再与五大佬交代。” 石田三成死前并不在秀吉身边，所以对于秀吉的交代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他扭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前田玄以和片桐且元寻求帮助。 但是前田玄以把头看向天空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而片桐且元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清楚。 前田玄以不知道尚且情有可原，毕竟他是奉行众是外臣。但是片桐且元可是近侧笔头，是秀吉内臣中的内臣，秀吉去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现在的石田三成这才发现，自己匆忙赶回京都，很多事都没有搞清楚，当时的他还没有在意，现在也发觉此事有些诡异。 看到三人的表现秀家就觉得好笑，用调笑的口气说道：“怎么？三位大人都不知道吗？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京右打了一仗，然后为什么打仗都不知道？那么谁知道呢？大坂城内的淀夫人吗？” 听到秀家怼他们连为何而战都不知道，石田三成直接反驳道：“臣等聚集军势乃是受了丰臣家之名，而且之所以起兵也是因为岐阜殿下在九州掀起叛旗，身为主家起兵平叛是应有之义！” “是吗？君父突然急死，就连市正（片桐且元）都没听到君父的遗言，谁来布置对岐阜殿下的讨伐？”秀家听到石田三成的回复，直接回怼道“丰臣政权之下，五大佬决议，三中老仲裁，五奉行知行，十人众监督。” “石田治部口口声声说奉命起兵，我且问一问你奉的是谁的命令？”秀家说着扭头看向身旁的五位大佬说道“请问诸位大人是否参与了起兵的会议，并在文书上花押留证？” 秀家说着拿出一封动员令再众人面前展开，上面的押花乃是前田玄以签署，对山城国动员的命令。 秀家之所以会用这件事逼问石田三成，是因为他已经提前与几位大佬询问过了。 秀吉死的离奇、突然，彼时德川家康刚刚为了避暑返回甲斐，上杉景胜因为领地问题向秀吉申请返回本领。 浅野长政刚刚被宣读任命，人都在茨城没有赶过来，整个京都五大佬只有毛利辉元和前田利家两人，可是两人都否认自己下达了军势动员的命令。 石田三成奉的自然是茶茶的命，但是这在丰臣政权体制上就是不合法的！ 但是当时事急从权，丰臣秀次气势汹汹从九州杀来，五大佬一个都找不到人，石田三成只能越俎代庖以茶茶的名义下达动员令。 石田三成被秀家怼的哑口无言，秀家便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的前田玄以说道：“石田治部既然回答不出来，那么就请签署我这份动员令的前田僧正回答一下吧！” 前田玄以怎么回答？难道和秀家说这些是我们五奉行自己商量签署的吗？ 好在石田三成再次出言替他解围道“彼时诸位大佬都因为各种原因不在洛中，上杉殿下获准返回领地，德川殿下获准回领休息，前田殿因疾去了大和养生，毛利殿下称病在大坂不出。 但是当时岐阜殿下的兵锋已经逼近京都，所以我等是受淀夫人代拾丸殿下的命令，我们五奉行联署下达的动员令。此事之后我等也曾与诸位大佬报备过，毛利、前田、德川与上杉殿下都得到了认可！” “有这会事吗？几位殿下？”秀家扭头向身旁的五大佬求证。 毛利辉元的反应最大，他说道“我并为同意此事，事实上我一直说要先派人询问岐阜殿下那边的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石田三成见毛利辉元否认，当即出声反驳道“金吾殿下您当初不是这么说的，甚至我领丰臣旗本出阵姬路都是得到你的认可的！” 毛利辉元气呼呼的瞪了石田三成一眼，又对着秀家这边解释道“我一直待在大坂外面的情况并不知晓。是石田治部和我说情况紧急，我才准许其先带少部旗本入驻姬路。 但是我也表示要召回诸位大佬商议再做决断，即便诸位大佬不能返回，也要得到他们的准许才能正式动员。” 石田三成再次梗道“可是您是同意动员了的！” 这下可把毛利辉元惹急了，对着石田三成怒道“我当时说的是‘其他大佬若是没意见的话，那我便没什么意见！’” 毛利辉元算是将自己撇了一干二净，如果只是调动少部分丰臣旗本确实不是大事，五大佬有这样的权利。 至于他最后那句话怎么理解，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之后轮到说话的是德川家康，只见他笑眯眯的说道“我确实有收到大坂送过来的问询函，但是我一个半隐居的人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等到搞清楚的时候，殿下您已经神兵天降号召安定天下了啊！” 好家伙，又是一个不粘锅。 浅野长政是北政所一脉的，他的回答简单干脆“我明确表态过，动员之事必须要五大佬评定才能决断。不知治部受到了没有？” 这下好了，五大佬里面两个三不沾，一个明确表态拒绝动员，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前田利家和上杉景胜上面。 上杉景胜还是老实人啊，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我是赞同的，前来传信的人说，事情紧急来不及评定。要将我的意见带回大坂，会和五大佬的意见，所以我便让其带回了‘若是情况紧急可以事先动员的’意见。” 其实最应该回答的是前田利家，因为他们前田家的军势是唯一明确动员，并且对加贺进行进攻的五大佬。 但是前田利家却刻意的拖到最后才回答，思考了良久之后给出了一个“哎呀~我年纪大了，这些事儿记不清楚了。”的答复。 至此五大佬在大名面前明确的回答是1票赞同，1票反对，3票模糊。就这样你石田三成凭什么下令动员？ 看到局势似乎对自己由利，丰臣秀次一方脸色写满了笑容。 但是坐在下首的石田三成却不满了，对着秀家直接回应道“秀利殿下是关白的继承人，他难道不足以下令吗？” “你是说三岁的少殿给你们下令动员，你们就凭此绕过了关白定下的五大佬职权体制吗？”说话的是中村一氏，他是三中老之一。 他的这番追问其实是非常致命的，因为丰臣职权体制是秀吉临终之前下达的最后一次职权变动，目的就是在自己不再的情况下可以辅佐继承人处理政务。 但是石田三成现在这番回答，等于是打在所有五大佬、三中老和十人众的脸上，让原本并不想发言的中立派中村一氏都感到了冒犯。 丰臣政权之所以可以压制天下，凭借是是自身与其他外样大名之间巨大的武力差距，以及相对晚膳的政治制度以及其所带来的的威望。 秀家之前让近卫前久继任关白，就是要将这个关摄体制从丰臣政权手中剥离，使得丰臣家的身份从统御天下的关白回归到寻常大名的等级，虽然这个大名相对庞大势力更强一些。 这是秀家削弱丰臣的第一步，但是没想道第二步来的这么快，石田三成直接送上了助攻，直接对整个丰臣政权体制进行了践踏。 从石田三成说出这句话开始，这次平定的天平就已经不会向宗家倾斜了。对面丰臣秀次一幅吃瓜的表情甚至嘴巴都已经笑裂开了。 这可不是秀家所期望的，他虽然想要打压宗家，但是不希望宗家被打压的太惨，让秀次直接逃脱了制裁。 所以他刻意将话题引到了秀次身上说道“岐阜殿下在笑什么？我们在追问石田治部动兵的合理性，但是你从九州动兵上洛就合理了吗？” 丰臣秀次被秀家这么一点名，脸上的笑容突然收紧。 他身后的家臣前野景定待自己的主公回应道“我等收到京都异变的消息，京都方面刻意不发布关白殿下的死讯，以为京都出现了状况，所以急切想要带兵入洛保护山城殿下，未曾想到行至一半又闻山城殿下的死讯” 他的话还没说完，秀家就打断他的话骂道“我在问询岐阜中纳言，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随后又接着他的话对着丰臣秀次说道“所以，你在九州起兵也是没有得到昭命是吗？那么在收到山城殿下去世的消息之后为什么依旧要向京都进军呢？” 丰臣秀次对秀家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平辈而交，现在秀家对他说话毫不客气，让他有些火大反驳道“大纳言质问我们两个，你自己带兵从朝鲜回来就有昭命吗？” “我手中有天皇敕命，这份敕命市正（片桐且元）看过、德川殿下看过、前田殿下看过、上杉殿也看过，岐阜殿下若是不信，等下可以跟我回京都，我将昭命展开给你仔细看看！” 丰臣秀次被秀家怼的哑口无言，他一旁的黑田如水眼珠在眼眶中打转，很快便开口说道“关白殿下与山城大纳言在短时间内急死，实在太不寻常。 我等也曾向洛中送信，但是都没有给予我等回应。我等担心洛中出事，北政所能殿下被佞臣控制，这才继续带兵上洛的！ 我等手中虽无五大佬手令，但是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有一颗炙热的忠心所故，还请在座的诸位大佬明鉴。” 黑田如水的意思是，你要将法理我们这边也没有，但是我们这么做全是因为担心洛中啊！我们是忠心办坏事，你们可得体谅一下我们啊！ 日本战国时代法理虽然很重要，但是武士的忠心更加被人看重。幕府中期的赤穗藩47浪人武士事件，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不正是因为他的忠心吗？ 黑田如水话音刚落，就引来周围许多大名的侧目。很多大名会感同身受，自己明明忠心侍主，但是主公却不理解的感觉，自然会对他们产生一些同情。 第一个话题至此差不多宣告结束了。秀家对此事作出了总结发言说道“我一直都号召你们进行沟通，说这里面可能是有误会。事实证明确实是这般情况。 若是你们双方从一开始就书信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武士和百姓为你们而浪死！ 如今误会既然已经解开，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应该放下，武备应该减除，方能使天下重回安定。” 秀家说罢又扭头看向身旁的6为大佬问道“不知六位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和平是众人的一致目标，他们都知道秀次这边说的是假话，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戳穿。 德川家康先一步开口说道“我认为大纳言说的有道理，既然双方各有过错，不过此事就此退让一步吧。” 他的话音刚落，浅野长政不干了，他站出来说道“既然你是有过错，那就应该责罚。那些枉死的武士难道就这样白白死掉了吗？” 毛利辉元也表达意见说道“是啊，是啊。我当初就和石田治部说，向待少部旗本进驻姬路，再等大佬齐聚评定之后再议。若是早按照我的安排走，又岂会有如今这番乱局。” 前田利家表态道“治部虽然有过错，但是石田治部这边也是为了秀利殿下的统治啊。而岐阜这边虽然是误会了洛中的局势，但是一颗忠心也是值得褒奖的。” “前田中纳言此言差矣！”前田利家的话音还没落下，十人众中的丰臣秀贞就出声驳斥道“一颗忠心值得讼赞，但是因此sao乱了京都难道就此算了吗？那岂不是说《丰臣法度》婉如厕筹一般！此事必须要有交代！”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前田利家是想要和稀泥。既然两边都有错，那就各退一步，各找各妈算了。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因为自己在大坂城内的作用。他说自己忘记明确下达了动员的命令，但是却在自己领内让儿子动员兵力，这话说出去你信吗？ 说到底要是大坂这边动员非法的话，前田这边的问题更大，作为家臣私自动员兵力，攻侵他国领地这是违反惣无事令的罪责！ 所以他才会想要在今天的评定上打马虎眼，轻轻将此事揭过，这样他这边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事实上以他的身份，其他几位大佬也要卖几分面子。大家都希望天下就此和平，也不希望大坂宗家受到太多损失。 最主要的是其他大佬没有亲身参与到此次变乱中来，手里没有拿到切实利益自然不在乎其他大名的增封减封，也乐于完成现状。 可是秀家这边不可能同意的，秀家这边这么多大名都是拥护和平的功臣，若是不从犯错的人身上削一部分知行下来，拿什么填饱他们的肚子？ 所以秀家这边是绝对不会同意向前田利家这样和稀泥的存在的，这才是丰臣秀贞以小辈的身份，直接对其驳斥真正的原因。 而之所以是丰臣秀贞出头，自然是看到了秀家眼神的暗示。而这也是兄弟两个提前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