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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旖旎迷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旖旎迷梦



    “你窃取的不过是我的一片逆鳞,很快他就会被逆鳞蚕食掉,变成一具被放干血的枯尸。”古冶涟用下巴指着跪伏在地的沈犹,眼睛却充满讽刺地看着谯知微。

    凡胎rou体,却贪图长生。若是她还活着,知道自己曾为这些跳梁小丑般的生灵呕心沥血,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还有可能活着吗?

    古冶涟盯着瑟瑟发抖的谯知微,她长了一张惹人怜惜的脸,眉眼的勾勒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女娲最终败给了伏羲,在那一场残酷的“神竞”中,永远地殒落了。

    即使古冶涟已经不记得女娲的面容,脑中关于她的相貌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只记得她眉间的一点金边红莲。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丑态毕露的女人不会是她,她永远不可能露出这样怯懦的神情。

    她的轮廓工致秀丽,眼神永远平静坚定,言语雄辩而充满远见。口中仁慈,内心满是冷漠。

    古冶涟不知道这个雌人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竟让他不自觉地回想起她来,实在是荒谬。

    过往云烟,千万年的教训已经足够,他再也不会轻易将性命交付给任何人。这个愚蠢的雌人试图剜走他的龙心,却不知龙心长在右胸,他正好将计就计,把这对狗男女一网打尽。

    龙心在右,这个秘密他只告诉了女娲。可是女娲并不在意他的心意,把他虔诚的交付像消逝的露水一样遗忘了。女娲杀他的时候,笑意轻浅,刺入他左胸的水刃也丝毫没有犹豫。

    正因女娲的轻蔑,他最终活了下来。

    神爱万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骗了他,她爱着的只是万物繁盛之态,是秘而不宣的天机,从来都不是每一个具体的人。

    为赢得“神竞”,女娲杀了那么多人,最终死在伏羲手里,输掉了最后的一局。不知道她临终前是否会后悔,又是否会记得她辜负的那些人?是否会在回光返照的一瞬间,回忆起那些被她欺瞒的亡魂?

    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她死得干干净净,天地间不再留下她的任何痕迹,只有古书残卷上那些晦涩的笔墨。千万年血泪皆为她而流,她的殒落,让古冶涟觉得畅快。

    真的畅快吗?

    谯知微突然捂住胸口,咳出一口鲜血。古冶涟眉间一蹙。

    谯知微看不出的东西,沈犹轻易就看了出来。他忽而笑得阴森,道:“她和我结了神契,祸福相依,生死相随,如果你杀了我,她也得一起死!”

    心脏仿佛被锐器勾住,绞痛密密麻麻袭来,谯知微此刻已经来不及大骂沈犹,她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冷汗一滴一滴流下来,和嘴角的鲜血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模样。

    古冶涟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眼神却始终不从谯知微身上移开。沈犹心中冷笑,知道这局死不了了。

    他再接再厉:“她不过是个娇弱的凡人,撑不了多久,若你再不停手,说不准是我先死,还是她先死呢。”

    古冶涟仿佛被人触了逆鳞,瞬间来到沈犹面前,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戾气十足:“那就让你先死。”

    “试试看呢。”沈犹只是笑。

    即使心脏被攫住,他三白眼中亦狠色不减,容光艳发,眼角渗出的鲜血像一抹晕染开来的霞光,越来越和记忆中那人的死状重合,让古冶涟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果不其然,下一秒谯知微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捂着嘴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她再也无法忽视沈犹的恶劣,心里咒他变态不得好死。

    她摊开黏稠的手心,看见自己竟吐了这么多血出来,吓得快要晕了过去。

    眼前一花,睡梦中那种阴郁朦胧的感觉又爬了上来,有什么东西像雾气一样遮蔽了她的双眼。

    神经好似被人勒紧,她痛苦地甩了甩脑袋,再次睁开眼,却置身另一个幻梦之中。

    ……

    殷商之时。廪台离宫。

    玉楼金阙,飞檐反宇。

    廪台是商君为爱妾所筑,劳民伤财至极。商君不顾众臣反对,一意孤行修筑此宫殿,当年因着这离宫之事还闹出了一番险些改朝换姓的叛乱来。

    不过都是前事了,往事如烟,福禄未艾。

    今日大摆宴席,一派歌舞升平。殿内白玉铺地,内嵌金珠;檀木作梁,雕梁画柱。

    宝座上的商君身着绣有暗纹的白衣,以玉衡维冠,玉簪贯纽,冠上还嵌一粒荧荧鲛珠。

    商君尚年轻,脸孔冷傲孤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众臣皆知他雷霆手段,即位不久,便大刀阔斧地改弦更张,铲除朝中jian佞;又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镇压北方叛乱,治得沃土,群寇毕涤,故而没人敢因商君年轻而看轻他。

    如同初生雄狮,翘勇豪纵却又盛气逼人,居功自傲而不敬鬼神。

    众臣皆暗自心惊,私下讨论商君重戎轻祀,恐步前主武乙后尘。武乙囊血射天,折辱天权,被雷劈而死。

    殿上有美艳奴隶在献舞,珠歌翠舞,美酒飘香。

    只是宝座上的商君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臣子上前进言道:“昔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丁施仁,八方奉贡。如今殷商强固,也正因为王上圣德刚明,海内才能长享太平之福。”

    商君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商君回应冷淡,那说话的臣子只好尴尬归位。众臣皆看出来商君今日似乎是兴致不佳,也就不再上赶着拍马屁惹他厌烦。

    商君素来是听烦了这些恭维之语,神色恹恹,应付这种宴会也有些疲乏。

    “王上这是怎么了?”

    跪坐在商君脚边的女子轻柔询问,同时捏了一颗樱桃递到他嘴边。女子脸上似笑非笑,眉间一点金边红莲,让人见之忘俗。

    见商君不答,女子又轻声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些巫祝们的鬼话我是不信的。如今日月所照,皆为王土,盖因事在人为,绝非受命于天。”

    商君哂笑不语。

    不知怎的,那些大臣们拍他马屁,他只觉得厌烦至极,换做是她说同样的话,他却听得顺耳无比,恨不能她再多说两句。她声线清越如竹露泠泠,仔细入耳又含着一丝清甜。

    樱桃果rou丰沛,咬下去难免汁水四溅,沾染王服有失威仪,商君本不想吃这,只是她指尖细白,沾染果汁,泛着珠光,那颗被她仔细淋了水的樱桃如碧玺一样。

    她期盼地望着他,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一张吹弹得破的面容,眉间红莲勾魂摄魄。

    他眸色稍暗,略微低头含住了她指尖的樱桃。

    嘴唇难免就碰到了她的指尖,他还悄无声息地恶意用舌尖勾了下她的指。手指的主人感受到温热的濡湿,轻微地缩了下手指,垂头不语,面色惊骇,又布满心照不宣的绯红。

    商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浮上一阵恶作剧般的酥麻快感。

    她穿了件半袒胸的衫襦   ,衫襦上绣满了大朵粉桃,外衫罩了一件月色纱衣。那纱衣薄如蝉翼,轻如烟雾,是由珍贵无比的三眠蚕缫丝而成,前不久他下令举国工匠皆去寻找这稀罕至极的三眠蚕,才堪堪够织就她身上这一件。

    女子的藕臂带着细腻的象牙色,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她腰间还配了一枚油润雅致的青玉玉佩。

    青玉产自断蛇丘,浑厚大气,万古长青,因而青玉自古被称为“君王之玉”。

    女子腰间的这块玉佩一面雕着人首蛇身的女神,一面刻着高坐朝歌的人君,吹影镂尘,栩栩如生。

    “这玉佩,倒十分衬你。”他嘴中说着玉佩,灼灼眼神却落在她那件领口半敞的襦裙上,粉桃朵朵,春意盎然,胸藏白兔。

    “妾多谢王上赏赐。”女子珍重地侧身抚摸玉佩,以示对商君的恭谨。她的动作使得本就半敞的纱衣敞得更开了些。

    商君的眸色也更暗了些,越发觉得她胸前如雪脸如花。

    只是她往日总是一身长及足踝的交领素衣,今日却着装浮艳,私下里不管怎样他倒是都喜欢,只是今日会见群臣,难免有失端庄。

    遂开口道:“往后的宴会上……你别再穿这件。”

    “这是为何?王上……是妾穿这件纱衣不好看吗?”

    她眉翠含颦,檀口香腮,不解地询问他,唇角微微翘起,她的白玉耳坠子跟着晃动,眉间的金边红莲也在晃,晃得商君头疼,以至于他仿佛出现了幻觉,觉得那粉胸半掩,疑似晴雪,甚至还闻到了隐隐幽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口中说道:“倒也不是不好看……”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好似察觉到了异样,忽而偏头看来,正巧是谯知微所在的方向,眸光中尽是君王威仪。

    他怀中的女子也随他看来,谯知微终于看清了女子的模样——

    除了她眉间的红莲,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谯知微吓得心脏骤停,还没缓过神来,眼前的恢弘宫殿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廪台上的女子不见踪影,唯有商君凭栏远眺,神色槁落,任由火焰焚没己身。

    一时烟焰遮天,兵损将亡,谯知微为眼前败落而触动,不自觉流下两行泪来。而下一秒,眼前之景又忽而像镜片一样破碎了,她恍然置身无尽虚空之中。

    突然一声嬉笑自身后传来,夹杂着一阵诡诞龙吟:

    “古哉镜中镜,作我眼外眼。

    见尽天下人,不见自己面。”

    那龙吟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谯知微感觉耳膜要被撕碎,转身急声发问:

    “谁?谁在那里?”

    谯知微隐约看见一个捧镜的女人,头上长着尖尖的犄角。回答她的只有怪声怪气的嬉笑:“你问我是谁?哼,我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