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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八十七)

    薛凌语气玩味,方才江玉枫虽说是明县的官老爷告知了李阿牛,但她附和归附和,实则并没立马全信。现提起要过去,江玉枫有阻止之意,还当当是江府果然另有他心,想借当年之事大作文章。

    江玉枫笑道:“并非不妥,只怕了你来去恣意,提醒一下多加留神罢了。皇帝本来对霍准之死有疑,你又让黄旭尧带了那样的话去,恐他如今半幅心思在黄家,另外半幅,全数都在李大人身上。

    今早烦你走一遭与李大人会晤,不正是为着这个由头么”。说着话间,总算有人端了茶水来,江玉枫慢条斯理端了一盏放到薛凌面前,续道:“原江府自个也去得,不过你看,事后定然有人去查李大人行程具细,是以会晤太久给人查出来了容易生疑。

    时间仓促,江府与李大人交情尚浅,万一三五句话间词不达意,岂不误了大事。你二人情谊深厚,又有着苏凔苏大人的关节在,这才不得不麻烦你走了一遭。”

    薛凌抿着茶水的间隙没抬头,嘴角轻微扯了个弧度,片刻才扬起脸来道:“说的是,但今儿早上我应下了要去,万一皇帝在他身边放了几双眼睛,我再是小心翼翼也瞒不过去,如何是好?”

    江玉枫道:“苏大人与李大人源出同乡,又同朝为官。二人一别这十几日,李大人还是从故居归来,难道二人不该把酒言欢么。”

    他看了眼薛凌,笑道:“说来也怪,怎地,竟是没有。”

    薛凌跟着皱眉,随即笑开来道:“你说的有理,我拉着苏凔去便是。不过你问为什么没有,这我如何得知。没准是苏凔惦记齐清霏,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哪还顾得上李旁人。”

    江玉枫隔着无声笑了笑,又去端茶碗。薛凌一口饮尽茶水,艳羡道:“还是你好,早晚就这一间屋子,风雨皆是几方书桌,什么活儿也不干呗,跑腿受罪都是我。”

    江玉枫指尖在茶碗上突起的金线上细细摸索,偏头看了眼窗外天光,道:“是啊,自那年事后,你隐姓埋名,我.....。”

    他回头,看着薛凌轻举了举杯子:“苟且残生。”

    薛凌忍俊不禁,抿嘴咬了下唇防止笑声太大。江玉枫也跟着笑的自嘲,又道:“黄老爷子的事没个定论之前,你我尚有一段清净日子。在这期间,估摸着李大人也能再上一步。

    另还有一桩事,不过不急,你且先留意便是。沈大人已经到了乌州,安城节度胡郢不日即被押送回京。西北之地究竟如何,此人是个关键。”

    薛凌奇道:“他犯了什么罪。”

    “安城有驻兵八千余骑,离沈元州所在乌州只有百里之遥。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羯族小王爷竟能单枪匹马,不翼而飞,事后找不出半点痕迹。

    这么大的纰漏,除了与城内主事之人勾结,其原因不作第二种设想。沈元州奉圣谕已经先查了一阵子,现将有嫌疑的人相关人等尽数押往京中,不知案卷上是何写法。”

    薛凌略思索,此事牵连甚广,一时难以理清,只随口答了声“知道了”,此事便罢。别的再无值得说道,江玉枫提了两句薛璃,薛凌亦兴致不高。

    临了便是江府养的杀手一事,薛凌心里有计较,却故意问道:“何以他要死要活的非要跟我?我听旁人说,养个顺手的不容易,好歹也是江府的银子,白拿怪不好意思。”

    江玉枫不加遮掩的白了她一眼,当初有人在江府开口就是几千两的要钱,这会说不好意思,更像是有意无赖。

    然左右无事,他本也耐心颇佳,道:“他生了二心,这心又随了你去,君子成人之美,岂不皆大欢喜。”

    薛凌不屑:“怎地就随了我去,我又不是勾魂摄魄的妖怪,见过我几回,就随了我去。说不要吧,你江府拿人性命,说要吧,来的不明不白,我怎么用啊。再说了....”

    江玉枫打断道:“投桃报李,你救他性命,他心生感激,再明白不过,哪里不明不白”。难得他正经,恍若在为江府自辩白:“府上总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打杀赐死的人家,好生生的一条命。只是,他既生了旁心用不得,又知道些密事放不得罢了。”

    薛凌气笑,讥讽道:“合着用不得放不得,就将人赖到我身上,救人性命,人就会心生感激么。再说了,我何时救他性命,当日之事,全为着姓霍的,谁顾得他谁是谁。

    这不知道还罢,要是他有一天知道了我根本无意救他,岂不怨我心肠歹毒,无矢生恨,倒捅我两刀。恶事你江府不想自个儿做,丢个烫手山芋来磕碜我是吧。绕这么大弯子费事,不如你就干脆请我去给他个痛快,这不就好了。孽算我的,德算你们的。”

    她好像很久不曾与江府这般刻薄,江玉枫诧异看了她一眼,又恢复如常道:“你未免多心,不要便不要,远犯不着如此为难。下人而已,怎么又是罪孽,又是功德。我是想给他留条活路,远不知你这般不情愿。”

    薛凌顿口不答,却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不可罢休。她非要与江玉枫争个明白,只惦记着那人说的什么“原计划”,故意像往日一样恣睢动怒,想试试能不能从江玉枫这里先套点口风。

    然哼哼了两声,她又忽而瞬间泄气,为掩饰内心凉意,即刻不耐道:“算了算了,随便吧,人归我了,再不济总能打发去劈柴烧饭。”

    说完人整个靠在椅子背上,仰脸看向房梁,似乎不愿意再搭理江玉枫。她本以为江玉枫是在狡辩,可又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真话。

    想回忆一下那人什么模样,可昨晚黑灯瞎火的,今早也是雾色蒙蒙,她又对那人全然不上心,根本没看几眼。

    稍有点印象的,就是那人确然和霍云昇有几分相似,身形就不说了,江府刻意找的。而面貌也有两三分像,五官隐隐见其轮廓。

    霍云昇这个狗东西,她印象就深多了,一想起来,即便人死了,脑子里仍是忍不住恶骂了一声“狗娘养的”。而后思绪又跳回那男子身上,有兔死狐悲之感。

    悲的是,她以为一个人的生死,是道难题。实际上,江府并没有为难自己,而是切切实实的在做个人情。

    他们不要了的东西,随口问她要不要,不要,就不要。哪能料到,她居然把杀个下人当罪孽这么严重,又是脏啊又是恶的。

    匹夫蝼蚁,是个玩意儿,还不够格让江少爷为之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