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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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近来还有什么事值得讨论一番,必然是名剑大会。 按照旧历十年一回,当年独战两大法王的少年也成了一庄之主,无论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令人艳羡的神兵,这些年藏剑山庄都没少提供。 沈兰摧听到长歌弟子们闲谈如何结伴时,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你要走?” 不是错觉,晏琢喝茶的动作没有变,语气却莫名冷了下来,沈兰摧坐在他对面,手肘支在桌子上,微微偏过头看他。 “我出师门,本就是为了名剑大会。” 晏琢没说话,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勾了一下,是按弦的动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如果……我不希望你去呢。” 他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沈兰摧听到了,不解地睁大了眼。 “为什么?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想到这他期待地看着晏琢,甚至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或许我不及你的师兄,但自认不算拖累,成璧,我们可以试一试。” 他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好极了,晏琢不愿意和自己分开,那就同行,不过说起来,他们好像只有互相切磋过,反而没有试过联手。 而与他的热切不同,晏琢依旧面沉如水,唇角向下抿着,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不高兴。 晏琢极少把负面的情绪表露出来,他连生气都让人挑不出仪态上的错处。沈兰摧松开手,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擅长辅攻,但成璧愿意去,我也可以改。” 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换了任何一个人,大约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干净,对未知的挑战充满向往。 真可惜,他碰上的是自己。 “我不会去的。”他顿了顿,握住沈兰摧的手腕,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也不会让你去。” “晏成璧!” 沈兰摧拂开他的手起身,晏琢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僵持着对视片刻,晏琢皱了皱眉,又慢慢露出一个笑。 他先松了手,曲指在沈兰摧额头上敲了一下。 “又不听话。” 沈兰摧还在生气,不想同他说话,于是也没有理会他的示好。而晏琢看着他的背影,手掌撑在额角闭目坐了一会,又慢慢勾出个笑容来。 晏琢自上次碎了琴,一时也没有趁手的兵器,之后便没有再佩琴,但他的平沙落雁,在沈兰摧心志崩溃的时候趁虚而入,对他所下的暗示又无数次被琴音加固,还不到消退的时候。 他确信沈兰摧不会被其他人影响,沈兰摧的心志之坚,是他平生仅见,连韩非池的幻魔问心都对他无可奈何。 若不是那回沈兰摧被玩弄的太过,昏迷时心神失守,而自己借为他恢复真气的机会,在琴声里藏了玄机,他未必会被自己所控。 即使这般,他也不曾直接加以控制,过于强势的入侵只会挑起沈兰摧的反抗,自始至终,他对沈兰摧的暗示只有一个,就是信任。 沈兰摧是个过于简单纯粹的人,他甚至没有一点阴霾能被放大,但也同样是这一点,他被晏琢下了暗示之后,对他可谓言行计从,毫无怀疑。 所以……他在平沙落雁的影响之下,做出了违抗自己的选择么,有意思。 绝对信任的暗示之下便是服从,沈兰摧很久没有反驳过他,居然让人觉得,有一点怀念。 沈兰摧心情好或者不好,都会首先选择演武场,因着名剑大会的缘故,最近切磋的人又变多了起来,还有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也受邀前来,显得热闹许多。 他一来,便有好些人围了过来,亲亲热热地喊他师兄。 “沈师兄,前几日去扬州,还瞧见了你的剑帖,应当这两日就送来了。” 沈兰摧愣了一下,剑帖,对,他上回去取剑帖,但在那之前,他对晏琢的约战不辞而别……他始终放不下心结,便又回了长歌门,想要了结这一战。 但那天之后他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了,晏琢用一个赌局轻易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半年里他败了很多次,大部分以情事告终。 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沈兰摧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其实大部分时候还算好相处,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这剑帖可邀人同行,沈师兄,你有心仪之人吗?” “嘘——” 沈兰摧还没说话,那弟子已经被人一把拉开,几个平日活泼的弟子围在他身前,揶揄笑道:“别让晏先生听见,小心被罚。” 那弟子竟也顺着他们打趣说了下去:“是我想岔了,沈师兄必然和晏先生同行的,这就不打扰了。” 晏琢平日里授课算不上严厉,他待人一向温文疏离,但学生对师长,总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他不去。” 沈兰摧又烦躁起来,胜负对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他喜欢和旗鼓相当的人对决,越是竭尽全力越是尽兴。战斗给他的满足和快乐,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替代的。 从他习武起,便听人说起名剑大会,上一届他太年幼,连随侍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正当年华,躬逢盛事,怎能不想亲身参与一回。 那可是全天下习武之人都向往的盛会,无论胜负,皆为全力以赴,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晏琢竟然说他不去,还不许自己去? 他不理解,面对众人也不避讳,只叹了口气,难得带了点抱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自作孽啊。” 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些许笑意,又仿佛讥嘲,见是韩非池出现,诸人生怕自己成了靶子,纷纷退的远了。 沈兰摧回身与他见礼,韩非池眯着眼上下打量:“上回一别,沈师弟可还安好?” 自擂台后他们就没见过面,沈兰摧知道晏琢和他关系十分恶劣,他住在晏琢那里,见不上面才正常。不过晏琢这个人,和谁都一副客气冷淡的模样,岛上连座桥都没有,他没在小楼看到过任何访客。 “此等盛事,若是错过岂不是抱憾终身,我辈习武之人,又有谁不想得一把绝世神兵呢。” 这话说得正和他心意,沈兰摧不由得点头道:“正是如此。” 韩非池笑道:“所以,沈师弟不觉得奇怪吗?” 沈兰摧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他确实觉得奇怪,顺着韩非池的话问了一句缘由。 韩非池的箫在手上转了一圈,道:“背后妄议非君子所为,不过小人之事,自然要背后来说,沈师弟,请。” 他对晏琢的不满过于明显,沈兰摧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到了风亭才与他对坐,而韩非池不紧不慢地烹了壶茶。 “这等薄情寡义之人,逼迫同门在前,大开杀戒在后,若非太白先生执意……名簿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沈兰摧不知他便是天道轩主人,且对太白先生没有将他当场格杀十分惋惜。晏琢做下的事从不隐瞒,因为他的这份肆意妄为,反而让人觉得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而沈兰摧是知道的,他坐在那里,陷入回忆,他说的这些事,他听晏琢亲口说起过。理智告诉他晏琢就是个十足的混蛋,刻薄寡恩,残忍任性,十年情义比不过他一口郁气。 但同时他竟然生不出一丝谴责厌恶,想到晏琢,竟依旧只有依赖眷恋——这太奇怪了。 韩非池见他神色闪烁不定,以为他乍然听闻这等恶行难以接受,甚至好心地给他留了一点时间冷静。 “旧事不提也罢,是非自由心证,只不过沈师弟想要与他同行,怕是不能了。” 他露出一个十分幸灾乐祸的笑容,充满恶意地叹口气,故作惋惜道:“太白先生将他软禁在此……终生不得出长歌。”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倒是比前面还大一些,韩非池抿了口茶,不再多言。而沈兰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一提到离开,晏琢的反应会那么大。 “终生……不得出吗。” 比起他做的那些事,已然算是很轻的处罚了,逼迫同门尚有辩解余地,便是咬死了是意外也拿他无可奈何。但当年他千里追杀,一桩桩灭门惨案尽出自他手,单单杀人也就罢了,他偏要将人掏了心,个个死状凄惨。 据说玉飞声墓前血迹入地三尺,经年不散。 “言尽于此,师弟若还有疑问,不妨试着吹一吹这笛子,万花谷音律风雅,想来一首折杨柳,还难不倒师弟吧?” 韩非池推来的是一支玉笛,入手沉重,沈兰摧沿着雕花处一转,一支短剑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