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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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漠孤烟 屋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去处。高处不胜寒,有时的确叫人瑟瑟发抖。 天福楼四周的万马堂死士没有离去。他们都身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潜行衣,或站或蹲。 寻常人也许并不在意,因为这样的夜晚,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叶开立在天福楼的屋顶,扶着高高的尖顶。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月光之下,穹顶之上,天青色的身影十分醒目。 若那些死士抬头瞧一瞧,绝对不会错过他的方位。 傅红雪跃上来,身后跟着路小佳。 路小佳的重剑牢固地穿过腰带,起落之间却异常轻盈。傅红雪握着刀,让人难以想象他这样的跛子,是如何练就非凡的轻功。 他们三人皆沉默无言,盯着向天福楼慢慢靠近的万马堂死士。 路小佳道:“万马堂终于也家道中落了?” 叶开道:“你认为他们还不够富有?” 路小佳摇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死士,无非是一群素质平庸的打手。像他们一样的人,我见得多,也杀了不少。想要请他们来,只怕银子都用不上。” 叶开道:“你觉得他们很多余。” 路小佳言语间带了点笑意:“不错,多余的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是不必要的。” 叶开转头看傅红雪,寡言的刀客向来穿着黑衣,似乎其他颜色出现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侮辱。当他站立于高耸的屋顶时,这种属于深夜的黑色迸发出独有的魅力。 叶开像是刻意地,又像是无意地,他走到傅红雪旁边,微笑着道:“你有什么想法?我们是下去会一会万马堂死士,还是在这里等到天明?或者,我很愿意给我们找一间安全的落脚处。” 傅红雪冷冷地瞥着他:“你好像很希望我们都冻死在这里。” 叶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没有笑出来:“我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找一间舒服的客栈,如此一来我们都能安心。” 路小佳插嘴道:“他不领你的情,你反而很高兴的样子。天底下绝不会有人和你一样蠢!” 叶开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说真话,既然我知道他的意思,计较起来岂不是显得我小肚鸡肠?” 路小佳哼了一声:“你这么好的心肠,吃亏了也是你自己的事。” 这边谈笑风生,无畏死生。下面的人却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叶开忽然道:“我们该走了。” 路小佳惊奇道:“你也有不想看热闹管闲事的时候?” 叶开笑道:“我可不想在又累又困的情况下管闲事。” 傅红雪道:“我走了。” 叶开抓住他的胳膊:“这么晚你想去哪里?这次我一定给你们找最好的客栈,你要是真的不愿意,等明天早晨再杀我也不迟。” 傅红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是我欠你一条命,不是你欠我!” 叶开道:“既然你还记得这件事,那就好办许多了。” 他并没有说出后半句:等到两不相欠时,就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了。 他们来时如一阵轻烟,飘渺无形,去时也一样悄无声息。仿佛三只鸟儿在屋檐停留片刻,便轻轻离开。 边城不是一个适合大多数人居住的地方。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身不由己,要么是受人所雇。然而还有那些将边城当作故乡的人,也就屈指可数了。 边城的白日黑夜,长空星河,大漠原野。飘过的每一片云,扫过的每一缕风,只要是亲身经历,就绝不会忘怀。更不要说辗转于天涯的浪子,边城已是他们生命中无法分割的宝藏。 浪子对自己的故乡永远是最熟悉的。 不过要找到一家令人满意的客栈,却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在这并不会难倒叶开。 这间客栈就在萧别离的酒楼对面,叶开回头望去,酒楼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 他抬头看着客栈的牌匾,上面写着“飞雁馆”。 路小佳轻轻笑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即使他不说,其他两人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仅仅是一间不起眼的客栈,连灯笼都没有对面的亮,牌匾上的字也因风沙霜雪而模糊不清,从外向里看去昏暗无光。这样的客栈,竟然装模做样地起了个好名字,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路小佳冷笑道:“倒不如找个屋顶睡觉!” 叶开道:“你还没有进去看看。” 路小佳道:“原来我还有进去看的必要?” 叶开没有答话,他上前一步推开客栈的门。 坐在里面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桌前架着一支火烛。房间的摆设很陈旧,仿佛许久没有人光临。而这位老妪,也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老妪被开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开口说话的嗓音嘶哑粗粝,叫人汗毛直竖:“三位客官,要几间房?” 叶开稍微提高了音量,道:“老婆婆。我们只要一间,住一个晚上。” 傅红雪走近看了看,不禁吃惊。老妪的眼珠混沌不堪,一片浊色,已是失明。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三个人?” 老妪转向他:“我的眼睛不好,但是耳朵很好!” 路小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起初好像觉得很有趣,没一会儿便兴致缺缺。 叶开放了银子在台面上,却被老妪推了回来:“我不要你的银子。” 叶开问道:“你不要我的银子,那我也没有其他能给得起的东西。” 老妪笑了两声,甚是骇人:“住多少个晚上都可以,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自会找你讨要。” 叶开沉吟片刻,点点头。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第一间,从这里的窗户,径直看到萧别离的酒楼。 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条长凳,一个梳妆台,和放在屏风后面的澡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路小佳绕着床走了半圈,讥讽地笑了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客栈?” 叶开也对他笑,一副无辜的模样:“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最好的’。” 傅红雪看了眼床,又看了眼地板,说道:“我睡地。” 叶开却说:“这里有床给你,你为什么总爱折腾自己?” 傅红雪道:“那你睡哪里?” 叶开不假思索道:“当然睡床。” 路小佳道:“你想让我们三个人都睡一张床?” 叶开笑道:“为什么不呢?显然是足够睡下三个人的。” 傅红雪看起来极不情愿和他争论这个问题,他提着刀走到桌子旁边,却被叶开拉住了手臂。 傅红雪回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叶开道:“你不知道我睡觉有个很怪的习惯,若是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有人坐在我面前,也许我会不小心杀了他。” 傅红雪冷笑道:“那你的习惯确实应当好好改。” 叶开继续道:“难道你认为保持了多年的习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 傅红雪不言语,他在黑暗中盯着叶开的脸。叶开的笑没有因为傅红雪的冷言相待而消失,当路小佳点燃房间的蜡烛时,在昏黄的光线之下,他的笑意似乎扩大了。 他们身后传来刺耳的嘎吱声,像是床板微微向下西陷。路小佳已经卸下腰间的长剑,搁在身边。他倒不像傅红雪常年刀不离手,仿佛剑在何处,最终在必要时都会回到他手中。 路小佳同样微笑地看着两人:“你们要是想为这么一件小事吵到天明,就该出去吵。有人不想睡觉,也有人很想一沾枕头就睡着,恰巧我就是后一种。” 路小佳竟很自觉地坐进靠窗的位置,只是他并没有完全躺下。他抱着双臂靠在床头,似乎即使有床让他安枕,他也一定要坐着。 叶开对傅红雪道:“这个房间里识趣的人倒是有两个,难道你要做那个扫人兴致的呆子?” 傅红雪道:“那你为什么还站着?” 叶开松开他的手臂,直挺挺地躺在床的正中间。 路小佳睁眼低头看着他,道:“你从来都是这样睡觉?” 叶开也盯着他:“你觉得我要怎么睡?” 路小佳不再问他。 傅红雪似在无光的角落里站立许久,才缓缓走到床边。路小佳抬头看他的脸,他好像在隐忍巨大的不甘和耻辱,然后带着他的刀,在床沿落座。 他没有转过身,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 叶开道:“这床又不会长出一张大嘴吞掉你,你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傅红雪偏头不知在看哪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总是说不合时宜的话。” 叶开道:“现在天已黑了,我让你睡觉,难道有错?” 傅红雪停了好一会儿,才用缓慢的速度躺上床。叶开向里面挪了一点,给他腾出位置。 路小佳道:“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有一种想要从窗户翻下去的冲动。” 叶开笑道:“只因为你没有和女人睡同一张床?” 路小佳的声音冷了,他垂头瞪着叶开,眼里的光也如寒冰:“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女人。” 叶开了然道:“女人实在是个麻烦,你不想和她们相处,她们也未必愿意和你说话。” 路小佳哼了一声:“我对那些婊子没有半点兴趣。” 叶开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都紧紧贴着旁边的人。他想要翻身,却发现并不如所想的容易。 傅红雪的声音响起:“刚才说要睡觉的是你,现在——” 叶开打断他的话:“我的手麻了。” 傅红雪闭上嘴。 叶开翻了个身,鼻子对着路小佳的大腿。 路小佳叹了口气:“我倒是有点想躺下来了。” 叶开笑了笑:“可惜这张床确实有点小。” 路小佳话锋一转:“但是这扇窗子却不小。” 叶开赞同道:“不错,当然能将萧老板的店看得清清楚楚。” 路小佳道:“你以为那还是萧老板的店?” 叶开停了停,道:“为什么不是?你别说从没看见他坐在桌子边,挨个数他手里的骨牌。” 路小佳颇为奇怪:“萧别离已经自杀了!” 叶开暗暗叹道:“有些人曾经做错了事,却并非自愿,死也不是他宽恕自己的唯一办法。这世上还有更多不可饶恕的人活着,那对死去的人岂非很不公平。” 路小佳好像很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杀人的不是凶器,而是人。” 叶开道:“你说的不错,因为有时甚至无需凶器,就能杀死一个人!” 一时间,他们全都静止不语了,仿佛只要一张口就会惊动窗外呼啸的猎风。 现在他们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就一定要死去。 待到天边显出些许光亮时,傅红雪先睁开了眼。他看上去像阖眸沉思了一晚,而没有真正入睡。路小佳仍然维持抱臂靠坐的姿势,他甫一睁眼,就看到酒楼的门缓缓推开了。 叶开在他身边忽然道:“我们去看看?” 路小佳道:“你觉得很饿?” 叶开笑道:“我的肚子说要吃早饭,所以只好勉为其难。” 路小佳又问傅红雪:“你去不去?” 傅红雪早已下床向外走去,他的脚步重得似要陷入单薄的木板。路小佳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他和叶开都看着傅红雪拉开门下楼了。 叶开转头道:“如果我们再不走的话,就跟不上他了。” 路小佳冷冷道:“你还要和跛子比快慢?” 叶开轻声笑道:“他恐怕是你见过最不像跛子的跛子。” 边城的天气向来变化多端、捉摸不透。他们一走出客栈,就感觉到无法忽略的丝丝凉意。客栈的老婆婆不见踪影,他们走到街心再回头观望时,整座楼就像鬼楼一般。 人们管萧别离的店叫酒楼,已经是最贴切的称呼之一了。这家店和他的主人一样,也和边城这个地方一样的奇特。说是酒楼,却不止是卖酒。说是赌场,却不仅有赌徒。说是妓院,此处的装横和风月场所搭不上半点关系。 既然是如此独特的地方,那么就有独特的人光临,更有人做独特的事。 比如叶开就想在店里吃一顿丰盛的早餐。 大厅的四面共有十八扇门,仿佛凡人踏入仙境,每一扇门后的未知都是惊喜。 可他们却一个都没有探寻的欲望。当他们走进大门时,所有人的眼光聚集在他们身上,主人尚且未开口赶客,这些客人倒很希望他们三人离开此处。 众所周知,萧别离的椅子肯定是这里面最宽大也最舒适的,为了他从齐膝截断的残腿,总会千方百计地要自己过得更舒服,这是人之常情。 每个人对萧别离地椅子已是见怪不怪了。 叶开看到那张椅子时,却骤然变了脸色。连路小佳一向死气沉沉的双眸,也发出惊异的光芒。只有傅红雪的脸还是那样苍白,不出一滴汗水。 让叶开震惊的并非是椅子,而是椅子上的人。 萧别离身为这家店的主人,就要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所以这把椅子只有萧别离能坐,大厅里更是找不出和它一模一样的。 现在坐在上面的人,也自然只能是萧别离! 可谁都应该知道,萧别离早在三年前就魂飞魄散。 他不是死在谁的手下,而是他的针杀死了自己。 那么这又是谁?他真的是萧别离?难道萧别离死而复生了? 叶开的神色很不好看,他往前迈了一步,在萧别离的桌前停下。萧别离还在把玩手里的骨牌,这副骨牌从不离手,以至于叫人怀疑他入睡时也捏在掌中。 叶开笑了笑:“萧老板,早上好!” 萧别离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你的兴致看起来很不错。” 叶开一撩衣摆,大大方方地在桌边坐下,顺便招呼了路小佳和傅红雪。 萧别离将骨牌在桌上一推:“想必叶兄一早前来,并不是为了喝酒。” 叶开点点头:“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但是早饭,却是在这时候吃,你说对不对?” 萧别离凝视着他:“叶兄是我这里的常客,不必多言。傅兄我也有幸结识,只是这位……” 叶开微笑着道:“你根本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何必再问?” 萧别离笑道:“那这位就是路小佳路大侠了,在下萧别离。” 路小佳也不客气地坐下来,张口便问:“你这里的花生如何?” 萧别离道:“我的店里,什么都是最好的,花生自然也是最好的。” 路小佳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叶开:“可是某人却说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萧别离并不恼怒,他悠然道:“既然是这里的主人,我怎么会说自己的坏话,又让客人去别处寻乐呢?” 叶开抢先道:“那就是了,我想要一碗面。” 萧别离道:“我知道你的习惯,你一定还要很多的葱花,rou片削得如纸片一般薄,叠在面的最上面。” 叶开依然微笑,但目光透出可怕的寒意:“萧老板有心了。” 萧别离又转向傅红雪:“而你却总要一碗面条很粗的白面,什么都不加,甚至一滴豉油都不放。” 沉寂多时的傅红雪竟抬头了,他和叶开都注视着萧别离,但傅红雪的眼里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在三年以前,当人们谈论起萧别离和他的店时,就免不了提起那个最受欢迎的女人。她仿若盛开在荒凉大漠的一朵蔷薇,方圆百里的男人都情愿在深夜溜出家门,丢下家中熟睡的妻儿,慕名来见一见这个女人。她又如皎洁的明月,温柔而纯洁,当男人亲睹她的容貌时,甚至忘记她是一个低贱的妓女。 如今萧别离的店屹立不倒,萧别离的人也毫发未损。 可那个女人的确不在了,她已被人埋葬在山脚下,永远的沉睡。 萧别离没有看叶开,而是盯着傅红雪,似乎他就是刻意提起那碗白面。 因为翠浓和傅红雪在一起时,竟然愿意陪着他吃味同嚼蜡的白面。 叶开的笑意又回到了眼底:“那就来一碗阳春面,一定要撒多多的葱花。再来一碟花生,和一碗不放豉油的白面。” 傅红雪冷冷地回绝道:“我宁可不吃。” 叶开竟没有和他争执:“那就不要那碗白面。” 萧别离了然地点头,吩咐旁人去准备。 叶开忽然抬手,道:“且慢,我想请萧老板吃一碗羊腰rou,如何?” 萧别离的神色如常:“叶兄这么说,是不会再给我一袋金豆子了吧?” 叶开道:“很不幸的是,我现在连一颗金豆子都不剩下了。” 路小佳道:“像叶开这样的人,萧老板怎么会以为他付得起钱?赊账对他来说已是平常事。” 叶开忍不住道:“你好像很喜欢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 路小佳大笑道:“看你出丑,比我吃十袋花生都更要紧。” 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傅红雪仿佛一直置身事外。可叶开和路小佳却知道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萧别离。傅红雪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寡言少语的,如老僧入定,他和他左手的刀都纹丝不动,连他们的对话也惊不起他丁点儿兴趣。 厨房的速度很快,不出多时就摆上了饭菜。刚出锅的面条冒着水润的热气,层叠的薄rou片像一座山丘,周围撒着可口的葱花,令人食指大动。路小佳面前只有一碟剥好的花生,每一颗都饱满圆润,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而萧别离手边的是一碗羊腰rou,一股腥膻味扑鼻而来。羊腰rou肥瘦夹杂,口感极佳,绝对是上好的下酒菜之一。 路小佳拣起一颗花生,腾空抛起,一仰脖就吃进嘴里。 叶开也用筷子夹起了最上层的rou片,在汤水里蘸一蘸拿出来,透着令人口吃生津的油光。 萧别离的羊腰rou已经快送到嘴里,叶开却突然大声喝止。 萧别离看着他:“你自己吃面,不让我吃rou?” 叶开冷笑道:“这碗rou是我送给萧别离的,不是送给你的。” 萧别离道:“我不正坐在你眼前?” 叶开叹了口气,他放下筷子:“我有一个很讨厌的习惯,就是喜欢盯着人看。时间长了,就算我是傻子也能记住一些东西。我给萧别离点羊腰rou,是因为他最爱吃。当人吃到满意的食物时,脸上的表情与平时肯定有所不同。而你闻到羊腰rou的气味,却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但绝逃不过我的眼睛。” 路小佳吃花生的动作没有停顿,傅红雪的刀已经紧紧握在手中。 那人竟不显出分毫慌乱:“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萧别离。” 傅红雪的目光从那碗快凉掉的羊腰rou移到萧别离的手上:“那是因为还没有人见过你出手,如果他们知道你用的不是针,腿也根本不是十几年前被砍断的,你绝无可能坐在这里。” 那人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他摊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瞧着,问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傅红雪平静地道:“一个人易容术再厉害,很多东西还是无法改变的。就像真的永远不假,假的永远不真,死去的人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死去!” “那你为何不点破我?” “因为有人是来吃早餐的,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实际上,有人连早餐都还没吃几口。” 傅红雪冷冷地道:“如果他再多吃几口,就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 那人眯起了眼睛:“你的眼神比我想象的要好。” 傅红雪道:“要是像我一样日夜拔刀,你的眼神也会很好。” 那人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入了万马堂之后并非谁都能随心所欲的。” 叶开插嘴道:“你是三老板的人?” 那人的双眼变得空洞而虚无,他越过叶开的肩膀向门口望去,让人禁不住也想转头看看。但是没有人动弹,三个人都死死地瞪着他。 他露出奚弄的表情:“你说的三老板是谁?我只认识一个三老板!” 叶开缓缓道:“自然是现任万马堂堂主马芳铃,难道你不认得马空群的女儿?” 他的表情更加不屑,好像听到什么肮脏的名字:“看来你也不是全都知道。” 梅花庵的血案过去二十年,却仿佛近在昨日。所有人在三年前已堪破真相,不该背负仇恨的人竟枉费二十载光阴,真正的丁家人竟差点被枉杀。 这一切实在太可悲,也太令人唏嘘。原以为三年光景几乎抹平伤痛,但三年后的真相又重新揭开了伤疤。 因为这样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如同遭遇的背叛永远不会被原谅。 路小佳的手仍然在灵巧地剥花生,可右手已抚在坚韧的剑柄上。傅红雪的左手不会离开他的刀,所以他只是握得更用力。 那人说得很慢,似乎希望他们三个人此生都忘不掉事实的痛苦。 正如傅红雪并非白天羽的儿子,而叶开才是;丁灵中不是真的丁家人,而路小佳才是。他们见到的马芳铃也不是马空群的儿子,而是极少人知道的,白天羽的独女,白依伶。 叶开发现自己竟难以开口,他的牙齿像是粘在一起:“那真正的马芳铃在哪里。” 那人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傅红雪的脸上。他从这个冷峻的年轻人上什么也看不出,那张冰冷的面孔宛若他的面具,连细微的神情变化都难以捕捉。 他对傅红雪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 傅红雪淡淡地道:“你总该说我为着什么事后悔。” 他讥刺道:“莫非袁青枫不是你杀的?也不是你害得白天羽的独女没了丈夫?” 傅红雪道:“我根本不是白家人。” 那人点头道:“不错,那我应当说,是你害了叶开的meimei。” 傅红雪和叶开的神情都有一霎时的空白,只有路小佳接上他的话。 “傅红雪杀死袁青枫时,怎么会知道那是白天羽的女儿,叶开的meimei?况且凭你一面之词,我们何必听信。” “信不信皆由你,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不错,既然仇怨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那究竟还算不算他的错?” “仇怨既已结成,怎么不是他的过错?” “人若不慎错杀了狗,难不成还要给狗陪葬?” 那人的脸色沉下来:“但白依伶已将你们当作仇敌。” 路小佳笑了一声:“你分明是为马芳铃做事的,为什么要帮白依伶说话?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挑拨离间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那人也笑了:“你能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到了。” 叶开把自己的阳春面推到那人的眼前,扬起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仿若他们方才没有在谈论生杀之事:“我已知道你不喜欢吃羊腰rou,但是这碗面你肯定愿意试一试。萧老板的人不在,但他的楼还在,厨子的手艺也不曾退步。我是一个对吃很讲究的人,所以闻到这碗面的香味,就明白它绝对不差。” 那人的笑和叶开的相比,显得很僵硬。他接过了面,手捏着筷子却没动:“你是不是以为遣人假扮路小佳,又让所有人以为她买通路小佳的是白依伶?” 叶开只是笑了笑:“我们可以等你吃完这碗面再谈。” 他却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不是你们看到的万马堂堂主,也就是白依伶。” 傅红雪忽然道:“马芳铃和白依伶是不是容貌极为相像?” 那人呵呵两声:“如果不是双生子,这世界上真有长相相同的人吗?傅红雪,你自诩天下没有易容术能逃过你的眼睛……” 傅红雪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说,我已明白。” 若面具永恒的嵌在脸上,那或许就不再只是面具。 他们全都感到一阵悚然。马芳铃为了夺回万马堂的位置,竟愿意将白依伶样貌的面具缝在自己脸上。若要缝得无人能辨别,就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他们心里也有了答案,那就是萧别离的meimei“无骨蛇”西门春。 萧别离曾经假扮做杜婆婆和西门春,但他的确是借用了meimei的名字。 如今他们三人已心中有数,真正的马芳铃为了重回万马堂,买通了多少人马。 那人夹起了一筷子面条,而碗里早没有热气冒出:“你们也好奇我为什么要透露这么多事情。” 叶开微微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同样报以微笑:“因为我想让你们死个明白!” 路小佳嗤了一声:“我倒是十分佩服阁下的自信,人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到如此地步,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那人终于吃下了第一口面,他似乎就喜欢吃冷掉、糊掉的面条,仿佛是世界上仅存的美味。 路小佳继续道:“马芳铃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竟为了她自断双腿。” 那人头也不抬地回道:“看来你甚至还没有猜到我是谁。” 叶开向来镇定自若的神色有了一丝龟裂:“萧老板是你什么人?” 那人道:“你对‘断肠针’杜婆婆不陌生吧。” 叶开的语气带了一点惊讶:“你是萧老板的哥哥。” 这次他没有想错,萧别离曾伪装出的两个人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人,只是在此之前无人知晓。 叶开苦涩地道:“看来萧老板说得对,杜婆婆根本不是什么女人。” 傅红雪问道:“可你并不用针。” 那人笑道:“难道针非从手里发出来不可?” 叶开道:“我明白了,你是要给萧老板报仇。” 那人点点头,不言语。 叶开继续道:“马芳铃答应你若她夺回万马堂,杀死白依伶,就允许你亲手杀死我。我承认,萧老板是因为我而死,你自然可以找我寻仇,只是……” 那人道:“只是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我还不想死!” 那人冷笑道:“这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针已出! 他们离“杜婆婆”那样近,就算无法同时杀死三个人,也一定有人受伤。 叶开见过萧别离出手,他的手腕骨节比寻常人更大,更结实,看上去似乎很笨拙,但发针的手势却很灵活。 “杜婆婆”的武功不在萧别离之下,他一样用针,不过和傅红雪猜想的无异,他的手不是用来控制针,而是用来控制暗器。 没人看清他是从哪里、又是如何发出暗器,好像他衣服上的每个口袋都有可能藏着东西。暗器之所以是暗器,是因为它的速度比兵刃要快上千百倍。如月光斩落,寒芒一闪,暗器出手的同时,针也飞出! “杜婆婆”的双眼里不仅有杀气,还有向死的决意。 他只带了一支暗器,而里面也只有一管针。 因为当他出动,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断肠针”不孚其名,如果它与普通的针没什么区别,就无需起这叫人胆寒的名号。 针上带毒,扎入实物后毒弹爆裂,要是被雾气笼罩,不出多时就是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了。 可傅红雪的刀和人都很快,无论他坐着或是躺着,都无法减缓他的速度。 他已经退到了针绝无可能触到的角落,黑刀在他手中沉静着,甚至没有出刀的必要。 静坐不动的人是叶开,他泰然处之的模样,就好像“杜婆婆”送出的不是毒器,是一把飘零的花瓣。 那些针到了他面前,竟和花瓣一样从他身边掠过,全都转变了方向。 等到他动作时,是一把捂住了路小佳的口鼻。 “杜婆婆”的脸上青白交替,惊愕得说不出话。 傅红雪觉得有些尴尬,但不得不盯着叶开死死按住了路小佳。 叶开讪笑道:“你要是想活活毒死、痛死的话,大可以扭断我的手。” 路小佳死人一般的双眼透出恐怖的怒意,若是别人看到,绝不会去招惹他。可叶开怎么是平常人?他一向很乐意看路小佳发火,正如路小佳喜欢看叶开出糗。 叶开叹了口气,转向“杜婆婆”:“这么看来你不能不死了。” “杜婆婆”狠狠地道:“我现在才发觉这件事,但为时已晚。” 傅红雪接口道:“你没想到花白凤虽然叛出魔教,但是行事方式不会变化。” “杜婆婆”缓慢地点头:“花白凤把你培养成百毒不侵,实属不易。而叶开继承了花白凤的血脉,当然也不会中毒。” 叶开忍着笑打趣道:“除了路小佳。” “杜婆婆”也笑了:“不错。” 傅红雪重新走近“杜婆婆”,一字一句地道:“我已很久没有遇到和你一样愚蠢的人了。” “杜婆婆”挑眉道:“何出此言?” 傅红雪跨过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站到了“杜婆婆”眼前:“你想要杀死叶开,简直是天方夜谭。” “杜婆婆”冷笑道:“你说的不错,即使没有你们,只有叶开,我也杀不死他。” 傅红雪问道:“那你为何自寻死路?” “杜婆婆”狞笑道:“我杀不死叶开,一样能为萧别离报仇。你要明白,让一个人痛不欲生,比让他死去难上太多。” 此时叶开已放下手,他并不是自愿的。 他的手虽离开了路小佳的脸,却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臂。路小佳神色一变,托住了叶开的手肘。 “杜婆婆”对叶开道:“你没有吃面,但喝了汤,对不对?” 叶开的汗珠浮现在额角:“你没有下毒,而是下了迷药。” “杜婆婆”露出满意的笑容,道:“你没想到这不是毒药,既然不是毒药,那傅红雪也看不出。这不是普通的迷药,现在你已感觉到力气在消失了。” 叶开紧闭着嘴,若不是路小佳扶着他,他就要跌坐在地。 “杜婆婆”接着道:“不出三日,你就会感觉内力丧失,丹田空虚。不出十日,你的武功就会废掉十分之四。久而久之,你会和我的弟弟一样,只能靠拐杖走路!” 叶开冷冷地道:“你管这个叫迷药。” “杜婆婆”道:“随你怎么说,你已形同废人。” 叶开道:“没有解药?” “杜婆婆”道:“即使有,你也想不到!” 傅红雪看着“杜婆婆”,目光里有隐约的怜悯:“你还有要说的没有?” “杜婆婆”摇了摇头。 他的头飞过大堂的地面,留下一道很长很红的印迹。 路小佳的剑上只有淡淡的血迹。 傅红雪走到叶开身边,伸出手架住了他另一只胳膊:“你能走路?” 叶开冲他笑了笑,道:“我倒希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