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修】

    科主任从光脑上调出一个三维全息图，指着发黑的位置说：“从病人的影像来看，在左肩锁骨处和腹部左侧区的病毒已经蔓延开来，因为感染损伤的不可逆性，侵袭到全身只是时间问题。”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辞过于残忍，语毕他于心不忍地补了一句：“我们会尽力减缓这个进程的，但您也知道，现在仿生医疗的尖端科技成果几乎被c公司一家垄断，所以即使是黑市最好的医生，也很难保证他会康复......”

    “嗯，”孙琳宇急切的目光转为沉静，她盯着影像思考了一会，过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样地问到：“如果再恶化下去，就不得不采取仿生医疗途径了，是吗？”

    “对。”

    孙琳宇了然，于是岔开话题道：“后续的治疗中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中年男人语气疑惑：“你说？”

    “非必要，请不要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呃，这个......”是打算让病人一直带着面具吗？男人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借口医院的规章，他本打算拒绝，可就在这时他的光脑弹出一个窗口：

    【sly向您发起一个面对面转账，金额：200，000.00（贰拾万元整）】

    【接受】

    【取消】

    这笔钱够他在黑市干一个季度的了。

    孙琳宇朝他晃了晃腕上的光脑，男人一愣，接着会心一笑，只剩点头称是。

    毕竟规矩这玩意儿从来都由利益决定的，更何况能在黑市里讨生活的人，指望他有多么高尚的道德？

    从科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是9:47分，差不多是和刘柳约定的时间。

    临走前她去看了一眼李旻，他正躺疗养舱里，气质安详、自在，浑然不觉自己身处何方。孙琳宇默然。

    曾经她将李旻爱到骨血里面，可十年的分别加之末世的冲击，让她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

    男人算什么？

    仿生科技才是她渴望为之付诸一切的存在。

    于是乎，久别重逢时的激动退去，剩下的终归是一颗早就对他无欲无求的心，以及刷卡时的rou疼感。

    孙琳宇同志欲哭无泪。

    她离开了。路过医院前楼时，她看见绿化带那头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病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着病变的痕迹。

    那些人要么穿着病号服，要么是肮脏的破旧衣服；或是独自躺在某个角落静待死亡，或是和家人紧紧依偎以求安慰。

    曾经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但现在却落魄成这个样子。

    对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末世之下“看病门槛高、花费多、保养难”或许根本不是问题，难的是在c公司垄断仿生科技医疗的局面下，他们根本没有途径看病。

    所以即使在每天都开销巨大的黑市，向生的渴望依旧让他们只能苦苦等在这里，在感染不断加深的情况下，期盼奇迹的出现。

    他们尚且如此，那那些连进入黑市资格都没有的普通人呢？

    作为一名服务于c公司的研发人员，孙琳宇面具下的神色晦暗不明，她猛踩一脚油门，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了。

    汽车加速行驶，很快进入繁华区域，这个时间尚乐街的客人大多以年轻人为主，他们在街上勾肩搭伙，有说有笑，一群群十几、二十几岁的身影全是朝气蓬勃的样儿，整个街道都染上了他们的快乐。

    当然，除了那个掐着腰站在路口，身周的阴郁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刘柳。

    看见她，孙琳宇好像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这种情况在刘柳身上出现的可不多。

    仔细一瞧，她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冷漠的冰山脸上顶着俩一看就是通宵没睡的黑眼圈，像个怨灵似的站在那，路过的人纷纷绕道而行。

    看她风衣里面那身裁剪得当的紫色西装，绝对是刚开完会就过来了。

    悲惨的打工人啊，孙琳宇上扬了嘴角。下一秒，她和刘柳的目光撞在一起，对方朝她瞪了眼睛，她急忙收住笑容。

    闹这么一出，俩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车停下，刘柳自然而然地坐进副驾，看见车内一团凌乱，寻思着孙琳宇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再来见她。

    想起下属的汇报，刘柳看了眼指甲，问她：“刚刚他们说你上医院了，发生了什么？”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实则内心在意至极。

    “嗯......巡查的时候碰见李旻了，他伤的很严重，整个人也没什么意识，我就带他过来了。”

    “李旻？”好耳熟的名字。刘柳费劲地想，才在大脑的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那么一点记忆：“李旻，李老板？”

    “是，就是他。我之前爱的那个。”

    孙琳宇大方承认，刘柳想要追问，这时汽车驶进地下，她的余光中月湾的工作人员正向她们靠近。两人异口同声道：“上去再说。”

    ——月湾（尚乐街）——

    月湾，一间清吧，在所有黑市保护地带均有分布，因着优良的服务和舒适的环境，被当作私下见面的最佳去处。

    现在是非营业时间，孙琳宇和刘柳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乘坐专梯直通四楼。

    在电梯内部就能闻到那恬淡、温和而优雅的百合花的香气。走廊里，茶室主题的装潢，高级而不过分疏远，亲切而不显得廉价。

    这是专门服务于黑市内部需要的洽谈场所。

    工作人员引她们进去一个紫色门牌的小间，接着送来两块小巧的香草慕斯、一箱刘柳喜欢的冰可乐和一壶热水。

    两人落座后，孙琳宇先一步开口：“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出现了病毒感染的痕迹，我尝试着清理了一些，有些伤口太深，我没敢动手。送到医疗中心去的时候，感染已经蔓延开了，医生把他放进疗养舱里，说会尽力控制。”

    孙琳宇从桌侧拿出两个温热的杯子，放在两人面前。

    “不要，可乐还是对瓶喝过瘾。”

    刘柳拒绝了她，孙琳宇笑笑，为自己倒了杯水。

    “为什么要救他，你知道这样会惹上多少麻烦吗？”刘柳打开一瓶可乐，豪迈地顿顿几口，半瓶下去：“哈......十多年没听你提起过他了，突然一下我还有点恍惚。不过，”

    刘柳正了神色，对孙琳宇说“你救他干嘛，惹怒他对立的势力，我都不敢想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此话一出，孙琳宇明白她并非表面上那般，对李旻全然不知。

    末日之下，人类与异兽们的对峙乃是家常便饭。

    人类有仙家弟子相助，异兽也有它们的仰仗。两年前的那次追捕，并非所有的异兽都被送往异界，那些已经生了灵智的伪装成人的样子，混迹人群之中，后来才逐渐暴露。

    相比于异界里的那些，这种妖兽生性更为暴戾，善于伪装自身且熟悉人类社会的规则，会用更高级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真正难缠又可恶的存在。

    李旻见义勇为这么多年，早就和妖兽之间势同水火，此时救了他，无异于与他为伍，站在了妖兽的对立面。

    “......”

    “你不会还对他心存念想吧？”刘柳疑惑，孙琳宇的恋爱脑不是早就治好了吗。

    “怎么会？虽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李旻感染了病毒，药石无医，死对他而言就是时间问题，我在想你能不能帮我再测试一下地下室里那几具仿生机体？”

    见刘柳面色怪异，孙琳宇紧忙解释道：“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想能不能把他改造成‘仿生生命体’，毕竟现在的人仍旧认为身体死亡就是彻底死亡，而仿生机体与意识链接的稳定性以及后续风险，虽然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但仍需要进行长期评估。

    所以我就想尽快开始实验，而世人眼中必死的李旻无疑是最好的意识提供者，现在无人知道他在我这，知道的也认为他必定会死，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着，她挖了一勺蛋糕，递到刘柳嘴边：“如果链接成功了，那些受到病毒困扰的人就能早日脱离苦海了吧。”

    刘柳心里惊讶于她的说辞，回想起曾经的她可是宁负天下人都不负李旻的，或许是时间的功劳吧。也是，没有人会热脸贴别人冷屁股20几年，刘柳咬下嘴边的蛋糕，一边嚼，一边拧上汽水盖子，说：

    “我知道你对仿生机械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也知道你的天赋和努力确实足以支撑你的理想，但是当今社会对‘仿生科技应用于医疗’是否符合人道主义都还争论不休。”

    “如果，你真的创造出世界上第一位完全意义上的‘仿生生命体’，那么你的身份就不再是研究员这么简单了，他们会给你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迟早有一天，当我和c公司都护不住你的时候，你会第一个承受他们的怒火。”

    虽然，她不会让这一天发生的。

    她看到孙琳宇也想吃一勺蛋糕，但因为脸上的面具而不得不放弃。

    刘柳回想起一年前，一名记者曾混入公司，偷偷拍下了孙琳宇在实验室里的样子，并配文阴阳，将她的脸和“垄断”、“非人道”与“天价的医疗费”锁在一起。

    孙琳宇一下子成为众所矢之的对象，一旦出了c公司的保护区，就会受到铺天盖地的谩骂。

    时至今日，话题仍旧火热。

    让曾经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必须时刻活在面具之下。

    “知道啦，”孙琳宇放下手中的叉子：“但是‘想用没有’和‘有却不用’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果研发出来大家仍觉得不合适，我也可以放弃。”

    她又说：“反正这东西门槛极高，如果严密监管，谁也弄不出来，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非法制造。”

    “......”

    刘柳敏锐地发现一丝不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c公司垄断了一切的设施和材料，每一笔进出或是损耗都被严密监管，连黑市都弄不到，你是怎么弄到的？别说是那些乱七八糟，根本无法计数的异形机体，你地下室里可是有足足15具人形机体，你告诉我这是弄不出来？”

    谁知此言一出，孙琳宇无辜地眨眼，语气比她还不解：“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啊。”

    明明自己也是才想明白的人，此刻却故作高深地解释说：“在他们眼中我隐瞒了研究进程，所以每次都会给我批更多的材料，而且再批也不难。于是报废上来了，我跟处理人接触的也就多了。一个执着于机械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获得一些，这时负责人再假意被我收买，实则处处监控着我的行为。”

    “他们一边猜疑着，宁可让四个中级同事屈尊给我当助理，一边还期待我能用这些垃圾研究出他们想要的结果。”

    “让我巡查不就是为了给我时间去捣鼓吗？”孙琳宇摊开手，可下一秒，她的语气又骄傲起来：“仿生组织是我研发出来的，材料坏成什么样，我就做成什么样，地下室里那些异形就是这么来的。怎么样？我厉害吧？刘柳，你就答应我嘛～”

    她将双手捧在胸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刘柳看她那个样，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过去把她天灵盖掀了，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少没少根筋。随后一想，算了，她不想跟这个女人计较。

    毕竟和曾经那个每天为李旻痴狂到整个人气质都阴翳起来的孙琳宇相比，刘柳感觉她把恋爱脑的对象变成‘仿生机械’也算的上是一种进步了。至于那些潜在的危险，她会尽力替她铲除的。

    “行，”她妥协道：“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诶？”孙琳宇瞥嘴：“你最近不是在和人竞争上岗吗？顶着俩黑眼圈看起来真不像没事的样。”

    得了便宜还卖乖。

    “唉——”刘柳无奈叹气：“有事也没法。”

    前些天黑市有个高管死在副本里了，刘柳和另一个人正在争夺他的位置。

    刘柳扭开瓶盖，咕嘟一口，接着说：“如果我争上了，就不用担心部门以后还会受到威胁。唉，可那人用一块难得一遇的高级媒介跟我做交易，要我退出赛道。”

    孙琳宇点点头：凡人想要研究魂识与意识必须得依靠媒介，媒介的品阶越高，效果越好。但是仙家弟子们修习的术法却能直接对话魂识，黑市高层对他们青睐有加。

    “上面说如果年底之前拿不出新的成果，就要把我手底下的人换成那群心高气傲又薄情寡义的家伙，那些人只在乎自己的武艺和功法，根本就不爱管人间这些破事。”

    刘柳又炫了一口可乐，这下直接一饮而尽。

    “争不上，我不甘心，但是...嗝......当领导的，底下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哪能不管他们说走就走。末世之下本来就难，突然没了工作要他们怎么活？”

    一想起昨晚谈判时竞争对手佯装慷慨的姿态，刘柳拳头都捏出青筋。还什么给她五天时间考虑。

    屁！“死缓”就是“死缓”还说的那么好听。

    刘柳一把捏扁了可乐瓶子，将它扔到一边，踩了几下，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身来，拉着孙琳宇就往外冲：“去你家，现在就开始做！”

    听着有些歧义的话，孙琳宇失笑着跟走廊上目瞪口呆的侍者告别。

    一路上，刘柳不停絮叨的样子简直像喝了假酒。且不管那是不是胡话，孙琳宇都认真地听，偶尔附和两句：情绪这东西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