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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郊】玄黄(殷寿视角下的殷郊和姬发,清水短打)

    当年轻的殷寿剥开温热的胎盘,在昏厥后又清醒的妻子注视下,从血泊中抱起这云朵般绵软的胎儿的时候,曾有一瞬间这么想过:我绝不要成为帝乙那样的父亲。

    ***

    殷郊自开蒙后便是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

    姜夫人曾希望将他培养成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吟诗抚琴,安稳一生,但殷郊偏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狼崽,一头扎进他父亲的军营里,满心希望成长为父亲那样的将军,为父分忧。

    “郊儿还小,又贵为王孙,军中历练自然是好的,但刀剑无眼…哪怕未来无缘权势,将他送去王叔那,同王叔一般问天求道,继承大祭司衣钵,也是…怎么非要…”

    面对妻子的心思,殷寿向来是无视的,她的妻子身份尊贵,是老东伯侯的嫡女,如今东伯侯的胞妹,源于政治的少年夫妻,多年来相敬如宾已属难得,更何况如今他常年在外征战,聚少离多,必然夫妻离心。

    “郊儿若想来,就让他来吧。”

    殷寿不耐烦地打断了妻子的话,起身准备离开,而就在此时,还在垂髫之年的殷郊不顾侍人阻拦,踩着晚风冲进殿中,直直扑进殷寿怀里。

    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飞快,愣是把毫无防备的殷寿撞了个趔趄,殷寿本能想要防御,但当看到小儿稚嫩的面庞,下意识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搭在殷郊背上,顺势坐下,将儿子抱在膝头,仿佛刚才打算拂袖而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坐在一旁的姜夫人一边看着自己丈夫这般错漏百出的做戏,一边收敛神情,不想让儿子看出夫妻二人的不欢,她淡淡望着这对父子,而尚且年幼的殷郊却尝不出这溢出眼的酸涩。

    童言无忌,最动人心。

    殷郊以为父亲正与母亲交谈甚欢,是自己打破了父母独处的时光,便睁着那双肖似母亲,水汪汪的双眼,向父母道着歉,见殷寿与姜夫人并无责备之色,才放下心来,说着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希望多来看看母亲,全家团聚。

    殷寿答应着,脸上挂着一戳即碎的慈祥,也就殷郊年幼,才傻傻信了多年。

    “明日郊儿就要一起训练了,怕不怕?”

    “郊儿不怕,郊儿能吃苦,郊儿要成为父亲这样的一方将领,为父亲分忧。”

    此话一出,在烛火晦暗不明处,殷寿沉下了脸。

    ***

    军中无父子,打骂斥责便成了家常便饭。作为家中独子,更是这一辈唯一的孩子,打小殷郊身边便无同龄人相伴,儿童天性的好奇与烂漫在宫中严规下被压制,乍然来到成群的同龄人中,多少有点惴惴不安。不过好在有姬发,西岐送来的质子温暖得有如冬日暖阳,又迸发着少年人无限的活力,很快二人便成了最好的朋友。

    营中cao练二人常常搭伴,殷郊也渐渐融入到质子旅中,训练,出征,一次次为着大商的荣誉浴血,成长于一遍遍的砍杀中。

    这一切都被殷寿看在眼里,随着儿子日渐长大,他愈加厌恶这个被妻子捧在手上的孩子。他清楚这孩子想要什么,但是不知什么心理作祟,他愈想要,他便愈不想给。

    就如那次比试。

    为了培养出色的战士,在质子长成之时,质子旅中便有道道严格的考核,众多少年都摩拳擦掌,希望在此次考核中拔得头筹,殷郊也不例外。

    在过往质子们的训练中,殷寿总会亲身下场指点一二,孩子们的禀赋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上了演武场,在最原始的争斗下这些天性更释放得明显。

    北伯侯质子崇应彪性莽好强,时刻有如紧绷的弓,对敌自是杀人利器,但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伤己。东伯侯质子姜文焕踏实用功,上阵不失为良将勇士,但心思至纯,不争不抢,俨然一副姜家祖传的性子。南伯侯质子鄂顺,现在看上阵杀敌虽稍逊于同龄人,但心思细腻认真,又有一股韧劲,将来不失为可塑之才,至于西伯侯质子姬发…

    他在给殷郊放水。

    在诸多质子中,他是最为看重姬发的,少年意志坚定,天赋异禀,是不可多得的统兵将才,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他不可能成为的自己。

    姬发的剑法虽是他所授,而骑射却是自幼习得,还未正规训练之前,便已展现出超出同龄人的天赋,对比进入质子旅才开始训练的殷郊,他应当不会落入下风才对,而事实上是,在骑射的比试中殷郊荣获榜首,而姬发仅为第二。

    这番cao作兴许只有殷郊蒙在鼓里。当鬼侯剑作为奖赏被他递入殷郊手中之时,儿子期望的双眼直直看着他,若有条尾巴,应当甩的啪啪作响吧。殷寿不合时宜的想到,并避开了这略有刺眼的目光,没给儿子一个眼神,转身宣布起接下来的话。

    他的余光看到了儿子的落寞,明亮的双眸覆上阴霾,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尾巴也扫在地上,这番场景,使殷寿心中不禁升起一阵快感,但下一刻,姬发戳戳旁边姜文焕的肩膀,与他换了个位置,挪到殷郊身边安抚性地拍拍殷郊的肩背,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殷郊又有如起死回生般快乐起来的场景,好似一盆凉水,浇灭方才的快意。

    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殷寿看惯了儿子与姬发之间的互相帮助,互相保护,每当他斥责殷郊时,姬发都前来解释求情,而当他再转身惩罚姬发时,他的儿子连借口都没想好,只知道直愣愣的挡在姬发身前,满口父亲,颤抖着,下意识地护着姬发。

    殷寿自然不知自己的儿子与自己最看重的质子间那些弯弯绕绕。随着军功愈盛,他带着殷商的铁骑踏遍每一寸不服大商的土地,个人情感早已消散于一场场刀剑锥入rou体的血腥盛宴中,儿子不再是那团抱在怀中软软的云,而是一个仅熟悉姓名的,陌生的,好用的,将士。

    若未来将此一以贯之,在旁人看来,那也不失为父慈子孝,但天命弄人,这一切,终埋入了冀州的大雪中。

    苏妲己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内心,释放了名为欲望的野兽,摧毁了多年来的平静。

    父死,兄亡,他登上王位。

    被礼官央求册封太子之时,殷寿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众人皆知朝歌城变了番天地,而殷郊却一如既往,浑然不觉父亲早已变了副模样。他如同往日在质子旅一般同姬发同榻而眠,缠绵之后他喜欢伏在姬发身侧,将白日里不敢说,不可说,一股脑的倒给姬发,其中有对天谴的忧,对百姓的忧,对父亲的忧。

    而殷寿并不知晓这些,他只相信,一头名为“储君”的兽,正对他的王位虎视眈眈,伺机将他吞噬,就如当初他对他父兄那般。

    他终成为了帝乙那样的父亲,或者说,他比帝乙更狠,更毒。不过事到如今,他有了苏妲己,有了长命百岁,泼天权力,这攘攘过往,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