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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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佛家讲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叶一菩提,临渊本以为只是虚指,但无缘的识海居然真的是一个小世界。 准确说,是琉璃大世界的不夜城的幻影。 亭台阁楼,车水马龙,城中居民各行其事,宛如生人。 临渊花了整整九个月的时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不夜城及其中的居民好几遍后,都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狠下心来动手打散了叶明华的幻影,才终于从她的心中找到一颗极小的魔念。 魔念为欲。 最纯粹,最干净的欲望,被重重佛光包裹着,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舍利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他谨慎地没有直接吞噬,而是选择拿着那颗魔念退出了无缘的识海。 “这是尊上给我的。” 临渊在识海中翻天覆地,无缘自然清清楚楚,待临渊一退出识海,便向他伸出了手。 “这是欲念。”临渊握着舍利,看着对面的无缘——没了魔念影响之后,他变得有些离尘出世起来,或者说,清心寡欲起来。 池中青莲,天外梵音。 这才是他当年在琉璃大世界拜见的佛子,纵然不得已之下为人面首,依旧涅槃解脱,佛性远远大于人性。 “我知道。”无缘淡淡笑了笑,笑意中有种虚无缥缈的意味,似是嘲讽,似是冷漠,“我被认定为佛子转世,入门之时便蒙恩师之德,洗尽尘缘,斩断欲根。” 洗尽尘缘。 这四个字不是随便说的,临渊出身的天一门中,若是有弟子沉溺感情无力修行天道,要么废尽修为洗去所学功法有关记忆后重回尘世,要么就是洗尽尘缘——寻一秘地闭死关,不到心如止水鉴世常明不许出来。 天一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弟子因为牵挂尘世想伪作圆满出关,但师长们会为洗尘缘的弟子开水镜,追溯其所有牵挂之人的生平事迹,只要观看时有半点失态,就会被判定洗尘缘不成功,要么重回秘地闭关,要么就是洗去全部记忆后逐出门墙。 就这还是天一门算是道门正统,有所收敛的结果,魔修门派中的洗尘缘可是要由师尊将弟子在尘世中所有关联之人杀得干干净净,不论爱恨嗔痴,尽归尘土。 临渊神色一沉,正想问佛门洗尘缘是怎么个洗法,便听无缘继续道,“佛门洗尘缘,是要封去所洗弟子有关之人的记忆,从此父母怜子之心,兄弟姐妹之情,皆为信徒供奉佛祖之功德。” 洗尘缘是洗弟子尘缘,哪有牵连如此广泛的道理,不管道门佛门,到底是出身人族,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视弟子亲缘为阻碍弟子修行之人,临渊便道,“太过了。” “确实太过。”无缘点点头,“所谓斩断欲根,欲从念起,念依六根所接之尘,要灭六欲,先断六根,绝六根所接之尘。” 临渊修行多年,与一些佛门修士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佛门六欲为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和人相欲,六根为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六尘为色、声、香、味、触、法六尘。 前面五欲可借绝五根五根断绝,但人相欲者虽见上五事,若不得所爱之人犹不染著,若遇适意之人则能舍世所重顿亡躯命,佛门对无缘的栽培只怕就栽在人相欲之上。 “我本以为,佛尊唯有一颗救人济世的菩提心,陪在女君身边只是因为一时不敌,才会以身饲魔。”临渊说。 这也是世人早期对无缘和叶明华结缘的看法了,佛门的无垢佛子怎么可能对浊花动心呢,那必然是被浊花强迫不得已为之的,直到景琅追杀叶明华,无缘以身相护才爆出他修成舍身决之事,世人才觉得无缘对叶明华也是有那么几分情意的。 “一时不敌是真的一时不敌,救人济世就未必了。”无缘执着地向他伸着手,眼眸幽深,“正如我之前所说,一个人不爱自己,也不爱所爱之人,如何能爱天下苍生?” 临渊忍不住心想,他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无缘先前施展魅术,是为得叶明华欢心,如今施展魅术,也不过是想得回她送给他的东西……一念至此,他的心头一凛。 他将魔念舍利握得更紧了些,“无缘佛尊,您觉得女君心动的是佛前青莲,还是红尘花草?” “都是一样的。”无缘向他慢慢走近,大有他再不还魔念就动手强抢之意,美貌僧人到此时仍旧是端庄安宁的姿态,语声和缓,“美貌易损,才华易折,人心易变。” “尘世俗人,也只能做好自己罢了。” 他本是无垢无染的琉璃佛尊,却为了叶明华甘心自认凡尘俗子。 可叫他动心的那人,早已移了心,深情尽负。 “若是人欲于她有损呢?”临渊问道。 无缘停下脚步,轻声反问。 “区区幻影,怎么会于她有损?” “女君能够感应到针对自身的危险。”临渊说,“佛尊不妨想想,当年景琅仙君入琉璃大世界之前,女君是否曾经有一段时间坐立不安,行事急躁?” 无缘沉默片刻,“确有此事。” 她当时很是不安,如受惊雏鸟,到处扑闪着翅膀却找不到方向。 他便许诺会保护她。 她相信了,又复归原样,紧接着就是景琅复合不得提刀追杀她,而他以身相护,修成舍身决。 “虽是幻影,但无缘佛尊识海中的幻影,栩栩如生,宛如真人。”临渊又道,“佛尊已经修至大乘,境界高于女君,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识海幻影会成就女君分身,对女君不利。” 无缘怔了怔。 他从未听说过会有这样的事,一个人要多么爱一个人,才能将她的幻影造得栩栩如生,又要经历了些什么,才会绝望到将幻影当做真人呢? 而且分身就是分身,随主身心意而生,应主身心意而灭,怎么会对主身有损呢? 可临渊神色慎重,让他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无缘沉思片刻,抬头仰望了空中浮岛一眼,方看向临渊,“我曾经听说沧溟界有一个修真门派,名为天一门,门中师长对一弟子极为看重,认为他必定心如铁石,试手补天裂,故而赐道号北辰。” “但他道心未成、随师长外出拜访琉璃大世界之际,看见了女君。”临渊苦笑一声,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无缘佛尊遇见了哪位沧溟故人,还是到过沧溟?” 无缘的那一眼,由不得他不在意。 沧溟界的浮岛在九玄界上空已有一段时日,也不是没有引起来往修士的注意,但是一眼看破那是沧溟的,无缘还是第一个。 他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只是本能地警戒起来。 “我于医道略知一二,曾受清叶尊者之邀,前往沧溟为其看诊。”无缘说,“只是医术不济,无力回天。”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北辰仙君曾裂魄分魂,想必知道一些小僧不知之事,您既觉此事不妥,也就罢了。” 他知道了。 临渊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将手中魔念舍利收回袖中,微笑起来,“无缘佛尊如此毫不留情,是觉得修成了舍身决便能有恃无恐吗?” 佛门真传舍身决,只要救世济人之心尚存,便无人能够打破施术者的防御结界。 但立于不败之地,也不意味着他便能胜过他。 “叶尊者不知?”无缘的眉毛动了动,他看出临渊的忌讳,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还想过隐瞒叶明华,有些奇怪地道,“但此事是清叶尊者告诉我的。” 清叶浊花,共享感情和记忆,按理说清叶知道的事,叶明华不可能不知道。 临渊只觉心里乱糟糟的,他放下掐诀的手,想了许久后道,“也许没有细看罢了。” 即使共享记忆,能够知道和准确知道也是两回事。 叶明华大概是没有耐心去看清叶经历的每一天知道的每一件事的,正如清叶再宠浊花,也不会愿意细细去看叶明华与情人共处的情景。 无缘将左腕佛珠取下,淡淡道,“若是如此,我理应将此事告诉叶尊上。” 临渊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阻拦。 反正不论如何,他在叶明华面前的处境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