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刘使君，你能救救八年前那个被曹贼欺骗的我吗?

    第一百零九章　刘使君，你能救救八年前那个被曹贼欺骗的我吗？

    刘备将颤抖的手握成拳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青州兵屠戮乡里一事他是知晓的。当年黄巾贼残害百姓，皇甫嵩、朱儁等人也屠杀了大量黄巾军，其中不乏老弱妇孺。后来青州的黄巾军被曹cao收编，依旧改变不了屠杀的恶习，所以曹孟德带领他们屠戮徐州泄愤……

    他不知道该恨带兵屠杀徐州百姓的曹孟德，还是该恨这帮黄巾军，又或者应该憎恨董卓，再不就憎恨让百姓沦为草寇的桓灵二帝和宦官……宦官、董卓、何进、袁绍、皇甫嵩、朱儁、曹孟德……他们像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善恶。可是这些和刘备没有关系，他只是公孙瓒的一个小弟，在洛阳有一些朋友，仅此而已。

    其实刘备听得懂荀彧的意思……不管有没有曹孟德，青州兵都会屠城。只不过他们被曹cao收编以后，只会屠戮和曹cao作对的势力，例如陶谦或者袁绍的城池，而不会屠戮曹cao自己的地盘。曹cao纵容这些黄巾军在敌人的地盘泄愤劫掠，用残害一部分人的行为保护另一些人，一旦青州兵发泄完了、爽够了，这片残破的土地彻底臣服于曹孟德以后，就不会再被贼寇反复屠杀……

    或许是考虑到这一点，荀彧才默许了曹cao的行为，只要保证兖州和豫州的安宁，徐州人民可以被放弃。曹cao带领他们屠杀、迫使他们屯田、收其妇孺改嫁生育，用尽残酷的手段控制这些军队和人民，除了给大家造成了强烈的痛苦以外，一定程度上也维护了稳定。

    可是刘备并不认可这样的行为。袁绍刘虞也收容了大量黄巾军，他们保境安民、教化斐然、使得流民归化，自发爱戴他们，黄巾军在他们手底下变成了仁义之师，在曹cao手底下却变成了恶魔。虽然刘备和公孙瓒、曹cao更熟悉，但他却更认可袁绍、刘虞的处事方法。

    以袁本初之怀柔、曹孟德之狠辣，也都是为了稳定局势，只是他们采用了不同的方式……袁绍御下严苛，对不法行为惩罚极重，导致捞不到好处的手下纷纷怨恨他，但他心地善良，这样做也是为了百姓……比起曹孟德、公孙伯圭，袁本初更像刘玄德心目中的英雄。所以刘备能放下袁绍和公孙瓒的怨恨去支援他，同时他对师兄也心怀内疚，总幻想自己还能回到过去救他。

    只不过不管是袁绍还是公孙瓒，都比曹cao强上百倍。他俩谁赢刘备都高兴，只有曹cao赢刘备不高兴，毕竟他亲眼见识了曹军的残暴和狠毒。如果袁绍能让百姓爱戴、让黄巾军遵纪守法，而曹cao只会带着黄巾军屠城，那只能说明曹cao是个无能的贱人，纵容他残害百姓的荀彧也是个贱人，用尽语言也无法为他们辩驳。

    可是现在，荀令君说袁绍的儿子和手下都要他死，他肯定赢不了，还问刘备能不能收编青州兵……他不是在说回到八年前该怎么办，他是在问你刘玄德有没有能力取代曹cao，同时还能比他更仁慈、善良。如果袁绍和刘备都像刘虞一样，空有仁义之名，没有军事能力守护百姓，那就只能等着曹cao把反对派都屠戮一遍，再来想办法安定天下。

    这是个很残酷的问题……仁慈的刘虞死了，他的道路行不通；自负骄傲的公孙瓒败亡了，他的道路也行不通；刘备不敢怀疑荀彧的判断，那袁绍定然也命不久矣，他的道路还是行不通……天下只能由最残酷的人来平定吗？难道只有等曹孟德这样的贱人杀够了，懒得再杀人了，百姓才能真的过上好日子吗？

    荀彧希望曹cao改邪归正，希望刘虞活下来，希望刘备镇守住徐州，甚至也不拒绝投降袁绍。刘虞灭亡，刘备败走，袁绍大概也会如荀彧所料被儿子或下属残害，也就是说，随着这些“好人”一个个覆灭，最终证明只有敢作恶的才是英雄，才有能力安定天下。

    刘备很痛苦，他希望荀彧的谋略是错的，希望袁绍还有机会，希望好人能赢一次。然后他深深感受到荀令君有多么绝望：曹cao不能坚持做个好人，而好人也一个个都在乱世中消失……刘备和刘虞都不是被曹军打败的，皇帝是曹cao救的，对百姓曹cao罪无可恕，对这些刘姓子弟曹孟德目前倒也没什么恶意。他只残害无辜者和反对者，暂时并没有残害王族的心思。所以大量心怀国家的士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期盼他是真心拯救国家。

    只是这些人都不了解他……曹孟德不止残暴，还虚伪、狡诈、嫉妒心重、相貌不佳，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永远忠于国家的。朝廷里那些清高的读书人对皇帝心怀幻想，把曹cao视作一个随时会死在战场上的权臣，期待他死后权势能回到皇帝手里，他们的幻想注定会破灭，刘备不能给荀令君幻想的机会。

    “荀令君，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刘备语气冷漠道，“我没有能力收编青州兵，也不可能在兖州立足。你不要觉得我姓刘、能带几个兵就认为我能改变什么。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皇帝我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没办法，你和朝廷里那些官员保全自己就好，你们这帮文人做不了什么，不必白费心力。”

    荀彧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是因为你姓刘才想早点认识你，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刘备擦了擦眼睛，语气有些哽咽：“尹勋之死是桓灵二帝的错，他们逼得没有人敢做忠臣。是国家对不起你们读书人，你们没有对不起国家，更不欠国家什么，这样的国家不配读书人牺牲。”

    火焰的热浪熏得荀彧眼睛发疼，他很勉强地攥紧了腿上的衣料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就连指甲掐到了rou里也没有感觉到疼痛。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为了尹勋尹令君，为了那些想报效国家却无能为力的忠臣良将，为了赵议郞，为了故去的韩冀州、张孟卓和陈公台，为了天下所有读书人，也为了荀文若自己。

    也许这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听的话，此时此刻却从刘备嘴里说了出来，只有荀文若一个人能听见。刘玄德虽然只是一介武人，但能与百姓同乐、与读书人同哀、与天下有志之士同生共死。这样一个人就算不能平定天下，也足以在乱世大放异彩，荀彧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现在荀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徐州回来的荀攸和程昱说刘备这个人很可怕，他能轻易让人为他而死。和姓氏没有关系，和能力也没有关系，只因他能感念万物、与天地同喜悲。

    刘备擦干眼角的泪花，别扭地问出心中所想：“荀令君，你对我温柔，只是因为我姓刘吗？如果曹公也姓刘……你是不是会支持他做皇帝？”

    荀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刘备道：“如果曹公姓刘，是汉室宗亲，你是不是愿意支持他屠徐州，陪他走到最后？”

    刘备打了个激灵，他摇头否定道：“不可能。汉室宗亲更应该爱护百姓，如果姓刘的都去做坏事，那这个国家存在也没有意义。”

    刘备说得没错，如果姓刘的都去作恶，不姓刘的都是好人，那汉室这个招牌就会臭掉，没有匡扶的意义。曹cao若是姓刘，徐州百姓也一样恐惧刘cao的所作所为，只会愈发痛恨王室，只会眷恋这个不姓刘的刘玄德。

    荀彧诚恳道：“如果曹公真的要做皇帝，那么他首先要平定天下、有仁政加诸百姓、使天下士人归心，善待刘姓王室、善待功臣，天下人才会发自内心呵护他的国家，无论他是否姓刘；反之若他屠戮忠良、残害王室、没有仁政、不敬重士人，他的子孙迟早也会被人夺走权势，他的国家也没有忠臣。”

    “那荀先生你……”刘备想了想，问道，“你就不能教你的儿孙做忠臣、永远保护他的子孙吗？”

    刘备的话让荀彧大为惊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也没想过刘备会这样说。在他印象里刘备把曹cao视为仇敌，理应希望曹cao绝后才对，怎么会希望有人忠于他的子孙？就算刘备不忍害曹cao家人，也只是因为他心地善良，为什么……一个古怪的念头在荀彧脑海中冒了出来，但他没勇气去确认。

    “儿孙的事情和我无关，他们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荀彧停顿了许久，平静道，“我只希望天下恢复安定、百姓恢复生产、文武百官能各司其职。至于别的……”他皱眉道，“我的谋略只谋划当下的战局，不谋划别人的子孙。”

    “可是皇帝要除掉他，不篡位他也没别的路走了……”

    “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些和你无关的事情？”荀彧忍无可忍，不耐烦道，“你一旦逃亡，随时都会被曹公抓住杀害全家，有必要关心他的子孙吗？你关心皇帝就算了，关心兄长也无妨，别人有什么好关心的？”

    亏我还在心里夸你关心读书人，笨蛋果然就是笨蛋。荀彧心头不快，他想着：公孙瓒、曹cao、袁绍等人对你好，只不过是想从你身上获得好处罢了；只有我帮你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害了我自己……你这么关心这些人，反而一个劲怨恨我，骂我是屠城犯，逼我站队，叫我去让皇帝退位……那我放走你还有什么意义？

    “刘玄德……我也不想残害百姓，不想为了天下不择手段，皇帝和曹公反目成仇不是我的错，是因为你的到来才让他们彼此憎恨——”荀彧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他们都想得到你、利用你，只有我盼着你平安无事离开，你要带着我们的情报投袁绍我都没有管。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刘备怔怔看向荀彧，荀彧才道：“你知不知道，你拥有的情报可能会让袁绍得胜后杀死我们所有人，我得罪过袁绍，绝不可能存活。我赌上自己的命，就为了让你和家人活下去，不是为了让你到处释放善意爱惜别人！”

    “令君……”

    “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荀彧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一生一世都无法原谅自己……刘玄德，如果你能回到八年前，带我走吧……”他捂着脸，泣不成声道，“救救那个还没有镇压过百姓的荀文若，让他还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