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滴锅(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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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看向王座阶下昂然挺立的青年,在如此时刻竟也有了一丝恍惚。 蒙恬,又是蒙恬。 他看着这高大俊逸的年轻臣子,看他眉目从容、丝毫不乱地对着高坐殿上的秦王陈情,从如何参与平乱,到嫪毐罪行之证,哪里还有几月前与自己廷上相争的激越。蒙骜这长孙也长大了啊,已经长到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与小秦王做如此一出好戏! 他又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嬴政,小秦王依然有些稚气的脸半隐在冕旒之后,只有目光灼灼,看着阶下正在质疑的蒙恬,好似蒙恬如此作态,他竟浑然不知似的! “——蒙恬敢问老廷尉:秦国可有法外律条?” 蒙恬向前一步,面沉如水却气势逼人,吕不韦竟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蒙骜的影子。分明还是只年轻的小鹰,却要在秦廷发展一番拳脚了。 吕不韦不需要再去看嬴政的脸色,分明从先前立商君指南车之际,一切都已经在他谋划之内。自己真是沉浸于与太后争夺权力中太久了,竟忽略了不知何时,那个一团粉嫩、会恭敬叫他“仲父”的孩子已经长大,年轻英丽的秦王,比他的美丽更甚的是他的野心,收回散落在太后与相邦手中的王权仅仅是他的第一步,总有一天,他是要让六国都为之战栗的。如果说蒙恬只是初初展翅的鹰,嬴政便是鳞爪覆玉的小龙,看着晶莹无害,其实早已准备好一飞冲天了。 廷尉一句冰冷冷的“国法不二出”,等于宣判了吕不韦的势败。 “如此,臣请准秦王!”蒙恬适时地激昂起来,吕不韦简直要看不清他是真的激动,还是早和嬴政商量好的。 嬴政清低的笑声里透着森森寒意。 “嫪毐罪案涉及太后,寡人尚不敢徇私。今日国中,宁有贵逾太后者?既有此等事,准咸阳令蒙恬所请:老廷尉公示案情凭据。” 老廷尉,吕不韦相信也是早得了秦王授意了——理所当然的事,秦王要求无违秦法,廷尉效忠秦王,公布被掩盖许久的嫪毐此人来龙去脉,何错之有? 桩桩件件,听得举殿大臣心惊rou跳,吕不韦却只想笑。笑自己聪明一世,却最终落得如此结局。他也只是想如先辈般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多年后仍被人们传唱如何慧眼识珠、辅佐先王登位乃至扶持嬴政一展宏图的英名而已。也未曾想到嬴政口中称着“仲父”,和蒙恬日日看起来耳鬓厮磨,却在谋划如此大事。如若当年利用权势,阻拦蒙恬入宫陪伴秦王左右又如何?吕不韦摇头,蒙恬是子楚在世时亲自指定的太子伴读,为的不就是他朝太子成人,蒙氏能成为他的心腹臂膀吗? 至老廷尉最后一句落地,蒙恬不给机会,咄咄相逼:“敢问文信侯,老廷尉所列可是事实?” 吕不韦不再搭话,他不想如同落水狗一样,被这二人一唱一和地痛打!他的脸色苍白,背脊却还是挺直的,慢慢向着秦王一礼,维持着一名权相最后的尊严,退出了章台殿。 但他历经朝事数十年,总觉得等待自己的并不会就此完结。 洛阳封地亦是富庶,往来宾客不觉中,吕不韦终于等到了预感中的那份宣判。 秦王注重实用,短短几句并无华丽辞藻,被蒙武念得震耳欲聋,却是诛心之言。 “君何功于秦,封地河南十万户尚不隐身?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而不思国望?” 蒙武收了诏书,交至吕不韦手中:“文信侯,何日成行?” 吕不韦反问:“国尉,吕不韦自问从始至终于我王无反叛之心,若当年吕某应承太后,铸就错事。固然无嫪毐之乱,却是后权相权合二为一,大王又当如何自处?” 蒙武神色不变:“文信侯此言差矣。大王少慧,先庄襄王早立太子,便已思虑此层。太后虽贵,依仗不过是大王生母。文信侯你权重,可重过商君?才高可高于张子?功劳可比武安?” 吕不韦慢慢地、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国尉此言,如当头棒喝,倒是吕不韦想错了。”他整理自己并未凌乱的袍服,对着蒙武一礼,“还请国尉稍待片刻,即可向大王复命了。” 他转身进了书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鸩酒,摇头笑笑:“大王他日必成大业,可惜,仲父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