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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瑜眼色微沉,眸中带着深思。他在谌府内外的性子判若两人,这并非他佯装胡闹出来的模样。自谌玖当初失去下落之后,他的内心便一直动摇着。谌瑜终日精神恍惚,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如同从前那般纯良恭顺的自己,另一个则是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小霸王。似乎只有这样,他在身上的重负之下,略有几分喘息的空隙。“我曾一度不愿承认兄长已经离世,不管是谌府外的谌瑜还是谌府内的谌瑜。只是时日渐长之后,府中的我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件事,府外的那个我却仍旧一直到处收集名医,替房中根本就不存在的那个兄长看病诊脉。”谌瑜娓娓道来,平稳温和的声音,话中的内容却叫人心惊。虚青他们初来府中时,谌瑜那焦急的模样,其实也是在逢场作戏,也不知是想骗过旁人,还是从开始,他便想骗过自己。“谌公子是说,你觉得自己一分为二,一具躯壳里藏了两个魂魄?”虚青发问。对谌瑜所说颇感兴趣。谌瑜扶着自己的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时常想,或许府里外的两个谌瑜,其中一个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魂魄,又或许……”谌瑜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洛阳锦上。这株洛阳锦,虚青大大方方地放置在桌上,原本就是打算用做威逼利诱的筹码。“这株花虽有灵气,却未聚灵成魂,至多不过是一株灵草。不可能触动你的心魂。”文霁风道。谌瑜苦笑一声:“果真是我臆想成疾了吗。”他当初有意将惠岸请来,实则想找到是否有将他的怪病治好的良方。只是惠岸入府之后,顷刻便发现了府中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替他诊治,便被……“施主此言差矣。谌公子的病源于心疾,同这株妖花亦脱不了干系。”谌瑜略显诧异地抬头,金色的金刚杵缓缓飘落于惠岸手中,原本木讷的眼神带上了慈悲宽厚的神采。惠岸站起来,竖掌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惠岸,见过三位施主。”方才分明还是五识不全的模样,现在却靠着一柄金刚杵便恢复如常,虚青暗忖,这位无端被关了那么久的惠岸师父,恐怕修为不浅。也明白过来,为何这金刚杵会被拆成了两瓣保存。这厢虚青正打量着,文霁风已经同惠岸交换了名号。文霁风问道:“这株花同谌公子的病有何关联,不知惠岸师父能否一解疑惑。”惠岸道一声佛号:“此花与谌公子一脉双生,虽为一花一人,却命理相连,不可独生。”“不可独生?”虚青的眉头动了动,片刻后瞧着谌瑜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谌瑜不解:“虚青道长何故这般看我。”虚青摇头,有些事不告诉谌瑜恐怕会更好些。这株洛阳锦是天生的聚灵之物,又无法自行修炼,注定不可能成妖成仙,自然成了那些妖物眼中最好的炉鼎。虚青原以为谌瑜身为凡人,能摆脱这些鬼怪纠缠,不想还是逃脱不了。难怪那日谌瑜所住的院落一地的地狼残骸,他却没有丝毫动容。恐怕是习以为常了。文霁风道:“所以他的院落外才会有一道禁制,为的就是保护这株洛阳锦?”虚青摸摸下巴:“这株洛阳锦不能离开谌瑜太久,谌夫人用禁制时时看守,也是理所当然。连带谌府中这浓郁的花香,恐怕也是用来遮掩这朵花的气味的吧。”谌瑜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得心惊。自很早以前起,谌夫人便嘱咐谌瑜一些看起来十分奇怪的事,譬如这朵洛阳锦绝不允许他移到房门以外的地方。谌瑜也察觉到了他的母亲身上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譬如身上终年不散的花香:“几位是说,我母亲她……不是人?”谌瑜话中最后三个字说的十分艰涩,虚青明白,要让一个人接受自己的至亲非我族类,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只是事实终究是事实,惠岸道:“人妖殊途,令堂如今所行不合天道,还望谌公子劝解,乘早回头。”谌瑜默然,许久才道:“回头?她早已回不了头了。”话音凄苦,虚青隐隐察觉到什么,看到他身后老实坐着纹丝未动的谌玖,眼中光芒乍现。“说来奇怪,谌大公子分明是谌大人的原配夫人所生,模样却同如今这位谌夫人有几分相似。反倒是谌二公子……”虚青盯着谌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同谌夫人没有半点相像。”谌瑜也是一怔,虚青所提的事情,他从前从未想过,只是顺着他的话想下去,谌瑜隐约捉摸到的真相,面色瞬时煞白。“不会的,断然不会是那个样子。”谌瑜低声否认自己思索出的那个答案。虚青微微冷笑:“谌公子还要这么自欺欺人吗?既然令堂能因为迁怒,对谌玖下此杀手。那么当初,她对原本就恨之入骨的谌夫人,做出些剥皮换骨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妖物的剥皮换骨,与剥皮的酷刑并不相同。它们常年吸食一人的精血骨髓,供养自身,加以秘法修炼。久而久之,便能同那供养之人生出形貌的几分相似。只是多数妖物都不会选择这么做,一来攫取太多会损人性命,祸害修行;二来这些花精树妖生来便有绝世的姿容,大多看不上凡人的容貌。谌瑜闭上眼,面上神色起伏,颇为痛苦。不论如何否认,他脑海中十分清楚得晓得,这也许就是他多年以来的疑惑,寻而未得的结果。为何他年幼时的记忆里,母亲的面容与如今有些不同,而又为何,从前旁人看不到母亲脸上曾经有的一块胎记。惠岸长年行医修佛,不免心软些,恻隐道:“即便令堂身负罪孽,这也不是能为公子所掌控的,于公子,并无什么罪责。”惠岸原本是想宽慰谌瑜一二,却勾起了谌瑜最不愿想起的事。喉头滚动,谌瑜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道:“可惜在下并非无辜。”他眼前,时常还能看到记忆之中,他母亲动用术法,将山坡上的石土轻易推下的场景。那日山路泥泞,他等不及地去迎接归来的兄长,骑马等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方便兄长能清楚看见他。谌玖也确实看见了他,还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即便离得远了,他也能想象出兄长朝他微笑的模样。只是马队还未靠近,行过的那一段路便陡然从中间崩塌溃散。山坡上的土石如雨落下。谌瑜甚至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整个车队便消失在了一片土砾砂石之中。然后他的母亲缓缓朝他走过来,面上带着刻骨的仇恨夹杂着快意的笑容:“瑜儿,他死了之后,便再没有谁能动摇我们母子二人